“中部盟军那帮孙子来偷家了?”
自己沉睡的这几天究竟发生多少大事?
“是谁死了?你们说,不用瞒着我……”
沈棠嘴上说着自己承受能力可以,行动上已经抗拒接受现实。顾池跟她相识多年,岂会不知她的小动作?原先想卖关子的心思都打消了,交代道:“这白幡是为无晦挂的。”
秦礼瞳孔不住震颤。
倏忽扭头看向身侧同僚。
不是,这话是能说的?
果不其然,顾池前脚说完,沈棠后脚就消失无踪,根本没给顾池说完下半句的机会。顾池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忍不住翻白眼跺脚:“还是这么急性子,也不听我将话说完。”
上次不听即墨秋,这回不听他。
顾池呿了声:“这可不能怪我呀。”
秦礼沉着脸拂袖:“收收你这浪荡样。”
一个“呀”的尾音荡漾得一波三折,顾池还说自己不是诚心的,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顾——望——潮——”
沈棠跑到半道就意识到不对折返回来。
她与褚曜关系紧密,不用看到褚曜本尊就能知道他是生是死。一听到白幡为褚曜而挂野,她的身体行动就快于大脑思考。待大脑转过弯来,她才知顾池戏耍了自己,折返回来要跟顾池清算。顾池却摆出一副纯粹的无辜样。
两手一摊:“恳请主上明鉴,这些白幡确实是为无晦而挂。是魏元元两个听说无晦时日无多,又是哭又是闹,非要让他风光大葬。”
还不是寻常风光大葬,那可是黄肠题凑!
能得黄肠题凑,极尽哀荣,此生值了。
“这就是感天动地兄弟情吗?兄弟还没咽气就急吼吼要将人埋了。”她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听着像是魏寿能干出来的。”
褚杰多半是被魏寿带着胡闹。
顾池:“这就是主上有刻板印象了。”
褚杰发癫程度比魏寿要强得多。魏寿有妻有子有牵挂,再怎么撒泼打滚也有个度,至多辞官挂印滚蛋,褚杰是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发癫起来连顾池都害怕,也给顾池提了醒。
待战后,真要想办法让这些同僚脱单,让官媒介绍相亲也好,让主上下旨赐婚也罢,能脱单尽量脱单!孤家寡人确实能专心致志工作,但也有个致命缺陷——没牵绊,哪天灵机一动萌生什么念头,真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沈棠:“……”
“让人将这些都撤了,看着碍眼又晦气。”无晦平安渡过生死大劫,圆了一桩心事,不说铺上红绸庆祝图个喜庆,也不能三军缟素!
顾池拱手应下。
秦礼也没提黄肠题凑一事。
褚曜没死,王侯之礼什么的迟早会有,可魏寿二人撒泼索要性质就变了。只要主上不主动提,他便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但,架不住有人看不惯主动提,其意图也非常明显。
不外乎是上点眼药。
主上如今将褚曜视作宝贝,一旦来日生出嫌隙,这事儿就会成为一根隐秘的刺。君臣关系建立在利益立场之上,而人是最善变的,哪有万年不变的关系呢?他们也只是提醒。
又没有多说魏寿几个一句坏话。
只是——
他们没料到主上可能知识储备不足。
沈棠茫然问:“黄肠题凑?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出来直接将人整不会了。
“是……种葬式,君主陵寝椁室可用。
帝王陵墓才能用上的东西。
沈棠一听就懂了。
礼制森严,君臣有别。黄肠题凑可是帝王陵墓才能用的,臣子未经允许用它,情节堪比私下藏龙袍搞谋反,轻则满门抄斩,重则九族消消乐:“就不能特赐,没特殊情况?”
她这话将人问不会了。
褚杰二人不会在褚曜的事情上犯浑。敢闹着要黄肠题凑,肯定是因为褚曜有机会拿到资格,若绝对无缘,他俩闹腾就是给人找麻烦。
“这,确实有特例。”
“具体怎么说?”
“若得王庭特赐,勋臣贵戚也可。”
“哦,那不就得了?一黄肠题凑而已,无晦怎么就不行了?别说死了,他活着想躺进去当住所也行的。”沈棠为此还仔细了解黄肠题凑是个啥,就是木头叠起来的超大屋子。
她的评价是没有活人屋子住着舒服。
得知此事的众人:“……”
沈棠道:“你们羡慕啊?要是你们想要,大限将至的时候跟我要一个,都有。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盖一个这玩意儿要的木头实在太多了,自己生前慢慢攒,别临时抱佛脚。”
顾池无语:“容易被倒斗的惦记。”
一堆垒起来的木头能防个什么啊?
关键是也没这么多符合的木材。
顾池他们也不信死后那一套,有什么荣华富贵生前好好享受完得了,留着也是便宜盗墓的摸金校尉。要是几百年后又逢乱世,碰上主上这样喜欢挖坟补充军资的,他们的坟墓首当其冲。与其如此,还不如简葬来得省心呢。
沈棠拍着顾池肩膀。
“还是望潮悟性高啊。”
这事儿嘻嘻哈哈就过去了。
魏寿两个得知褚曜顺利熬过生死大关,也不哭丧守灵了,急忙将白事物件清干净,焦急等待褚曜醒来:“主上都醒来一整日了,怎么无晦还是没苏醒迹象?莫不是有差错?”
沈棠也被魏寿念叨没脾气。
“也幸好敌人没趁机打过来,要……”
要是以为中军挂上白幡是沈棠或者哪个重要人物挂了,率兵趁火打劫,以魏寿俩人的状态很容易发挥失常。沈棠给魏寿一脚,让他滚去该干嘛干嘛,魏寿一个趔趄也没发火。
“凭什么就踢我不踢他?”
“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踢么?原本是想踢的,不过你这么说了,我反而不想上脚了。”
魏寿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揣着一肚子火气,化身粉红河豚。
褚杰也识趣地抱拳退下。
以魏寿跟他这几天的闹腾情况,换成任何一个主君都要生出意见的——哪怕褚杰并不鸟这些,有意见就有呗,但沈棠愿意以宽容姿态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褚杰不会不领情。
沈棠抓紧时间处理几天堆积的公务。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出现熟悉的气息。
“公义来了?让他进来。”
沈棠也迫不及待想知道盲盒内容。
栾信赶来的时候风尘仆仆,他一开始收到的消息是褚曜大限将至,主上昏迷不醒,恐中军生变,到半路又收到主上醒来,褚曜顺利完成圆满仪式,栾信从奔丧变成了赴喜宴。
“主上!”
栾信一路走路带风。
胯下战马还未停,他便纵身跃下。
这干净利落的身手还真看不出他平日慢吞吞的作风,他疾步迎上快步上前的沈棠。沈棠握住他的手,不给他行礼问候的机会,将人拉着往营帐走:“公义,你来得好慢啊。”
栾信道:“是信不好,让主上久等。”
“先不说这些,快来看看盲……啊不,无晦的文士之道有啥变化,我快好奇死了。”
这个问题,不仅沈棠好奇其他人也好奇。
得知栾信抵达,能来凑热闹的全来了。
“主上莫急,主上莫急,待信观详一番。”栾信洋溢脸上的笑容在看到褚曜的第一眼就默默收敛,笑弧越来越清浅,看得沈棠心下咯噔。除了顾池,其余人也萌生不祥猜测。
顾池:“……”
有时候真不想有这个文士之道。
什么东西都能提前一步知道,好烦。
他这会儿要是照照镜子,绝对像是一口气炫了半框柠檬,酸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大团。
沈棠:“公义,这是……何处不妙?”
“也不是,是信空欢喜一场。”
众所周知,栾信的圆满仪式要么凑齐九十九个已经圆满的文士之道,要么凑齐九个达到至臻境界的文士之道。康国先后鲸吞西北西南两大地域,又与中部交手,截至目前,栾信靠着同僚的努力以及敌人的慷慨已经将进度条拉到十之二三。褚曜将会贡献宝贵名额。
好消息,同僚非常努力。
坏消息,同僚努力过了头。
栾信希望圆满文士之道进度条+1,而他这位同僚却让至臻文士之道+1,暴殄天物!
沈棠懵了一下:“空欢喜一场?不是,公义的意思是无晦的圆满仪式还没圆满吗?”
顾池幽幽道:“是圆满过头。”
栾信都没指望有生之年能碰上九个至臻文士之道的拥有者,康国打下西北西南外加十乌北漠这些地方了,至臻境界也就一个魏楼,现在多一个褚曜。然后?然后就没然后了。
圆满仪式的难度可比它小得多。
来日天下太平,王庭吸纳天下英才,哪怕一年就只有三五个文士之道圆满,栾信也只用多等个十来年就能完成自己的圆满仪式了。
褚曜这个名额在他看来是浪费了。
怎么不算一种暴殄天物?
沈棠:“说话别说一半吓我。”
治她听话听一半的急性子也不能这样的。
“至臻就至臻……艹,无晦这真是牛大发了。”沈棠蓦地想起林风那个圆满仪式,貌似难度也是地狱级别的,二十万万亩耕地标准,不给个至臻说不过去。若真能一步至臻,这对师徒不就是用天赋霸凌同时代对手?沈棠嘴角弧度都要压不住,“能力呢?是啥?”
栾信:“……”
沈棠:“……公义?”
栾信:“……”
是他不想说吗?
是他根本就看不到啊。
他当年甚至连秦礼圆满状态的具体能力都看不到,之后开启圆满仪式,他倒是能看到圆满状态的文士之道,但褚无晦是至臻状态。
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沈棠也后知后觉想起这件事儿。
她以为褚曜只是圆满状态,便以为栾信过来就能揭晓答案,谁晓得褚曜能一步至臻。
喊栾信过来也没用。
沈棠道:“失算了!”
“不过倒是能推测出几分。”
文士之道各个阶段的能力不是相辅相成就是进一步深耕,根据这个规律也能猜一猜。
沈棠:“……说了不要说话大喘气。”
栾信示意沈棠让无关人员退下——褚曜作为沈棠的心腹重臣,文士之道属于最高保密等级的秘密了。待清场,他才道:“无晦的【柳暗花明】,最初只是窥见一二未来,从历次预示来看,应该是指向最差的未来,圆满状态的【柳暗花明】则是截然相反的……”
一个是被动看到最差的未来,一个则是主动看到有利的未来,褚曜的能力有些恐怖。
善加利用,战场上将无往不利。
沈棠先是震撼,随后觉得这话哪里不对。
直到祈善问:“至臻呢?”
沈棠:“……”
她忘了,每个阶段都有新的能力。
褚曜一步至臻,而在初始与至臻之间,还有一个圆满状态能力。栾信只说初始和圆满两个阶段,而他也说了自己看不到至臻能力。
栾信:“循着这条路线,主上以为呢?”
姜胜掐指在那儿算什么。
说出众人心中答案:“化虚为实,篡改未来。不管怎么说,【柳暗花明】还是带着几分运气的,谁也不敢保证被逼入绝境后真有一线生机,除非答案早已固定,未来可见。”
不是被逼入绝境后迎来【柳暗花明】,而是知道一定能【柳暗花明】,所以不介意被逼入绝境。前者还要赌一赌人品,后者不需要。
文心文士本就以谋算为主。
沈棠的声音打破寂静,她道:“这种超出人力范围的能力,不知要付出多大代价。”
要是姜胜猜对了,那就不怪褚曜的圆满仪式这般坎坷,要不是沈棠这边替他握住一线生机,褚曜面临的考验就是一个死局。不管能力是啥,那都是他应得的:“此事作罢。”
众人拱手应下。
这个季节天黑得比较慢。
沈棠用了晚膳,天色也才堪堪发暗。
“呼,一鼓作气将这些都处理完……”沈棠揉着有些酸胀的脖子,借着烛火处理一本本奏折,期间还打了两个哈欠。接近三更时分,床榻上的人终于有动静,睁开清亮双眼。
不多会儿感觉肩上披了一件轻薄斗篷。
一扭头就见精神奕奕的褚曜。
“无晦醒了?你的头发?”不再是灰白,而是黑中带着明显灰调,瞧着还怪时尚的。
大几千都漂不出来的效果。
“今夜有夜袭。”
“夜袭?”
“贵客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