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狠下心来,对所有的威胁置之不理,要么便将所有危险的可能拒之门外。”
“若我猜得没错,你心中只想过改革的计划,却从来没思考过如何处置这种威胁。”
“我说的,可对?”
秦宽沉默不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李自成又道:“所以我说,你小子太过天真。”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弄就弄得成的,甚至于是要流血死人的。”
“如果死的是弟妹、是你的家人、是你的好兄弟,你又当如何?”
说到此处,李自成骤然端起一副架子侃侃而谈。
“近有前明张居正,远有楚国吴起。”
“他们……额……他们……他们。”
可他不是那种善于说教的人,说到此处后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略微思考一下后,还是秦宽开口接着他的话说道。
“一个死后被抄家,家属或饿死或流放。”
“另一个因变法得罪守旧贵族,被乱箭射杀,尸首还被车裂。”
李自成闻言连忙拍手说道:“不错不错,就是这个意思,看来老弟已经明白我要说的了。”
秦宽难掩心中沉闷,一旁的袁文姗也是一副担忧之色。
“反对你的人会为了他们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可不会把你当做人看,也不会跟你讲什么仁义道德。”
“看得到的地方、看不到的地方都会藏有刀子,而且随时会捅一下。”
“这个刀子不一定捅的是你,也有可能是你身边的人。”
李自成瞧着眼前的年轻人已陷入纠结的漩涡之中,略微一顿后声音再度压低了三分。
虽然声音变小,但威严却不减丝毫。
“改革是一条不归路,你真的做好这个准备了么?”
“又或者说,你真的做了让你身边所有的亲爱之人,让他们陷入这种看不见的危险之中的准备了么?”
李自成的话字字珠玑,每一句话都深深印刻在秦宽的心里。
秦宽也知道他说的没错,而且这几天的经历也让他深刻体会到那种痛苦。
有些事情不是说说就能懂得,那种绝望若不是切身体会过,是难以用文字所形容的。
沉默之间,李自成又说道:“朝堂上的阴暗,远比你体会到的更加恐怖。”
“若你怕了,大可以带着弟妹就此隐居,没有人会瞧不起你。”
“而且凭借你俩的本事,平静的过完这一辈子,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也不是难事。”
李自成的声音再度一停,待到秦宽抬头时,他已走到面前。
虽然他左手拿着一只啃了一半,还满是牙印的羊腿,右手端着半碗酒,看起来很是滑稽。
但他严肃的表情,以及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自己笑不出来半点:“秦宽,告诉我,你的选择是什么!”
“是继续坚持你的改革,还是知难而退……”
秦宽低头沉默,活了二十余年说了上万句话,现如今却没办法从里面拼凑出几个字来回答。
身旁的袁文姗眉头紧蹙,能看得出来她似有数不尽的话要开口。
但她不仅没有说话,反而攥着胳膊的手掌也宽松了三分。
随着李自成的一挥手,周围的宫女太监很知趣的走了出去。
李自成见此屋已然没有了外人,随后缓缓说道:“大顺与大明不同,我与那崇祯也不同。”
“他会不会全力支持你,我不清楚。”
“但你救了我的命,我既不会恩将仇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走上悬崖末路。”
“你如果扶持我的大顺,我可以在此用性命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会全力支持你的改革!”
这几句话说的铿锵有力,任谁听到都难免心生侧重。
但秦宽望着李自成,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你既已投降满人……”
可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李自成勃然大怒,将手中的酒碗猛地扔在地上,劲道之大,竟让那瓷片崩出数丈以外。
“狗屁!”
“你真当老子会趋于人下,还会屈辱依附于那关外小族?”
“你未免太瞧不起我李自成了!”
秦宽心头一惊,这时才反应过来:“你……你不是将北京……”
李自成冷哼一声说道:“跟他们还讲什么诚信,能骗一波是一波罢了。”
“也多亏了我那牛丞相。”
“要不是他营造出一种即将断粮的假象,满清也不会答应送来物资援助。”
随后李自成神色一暗,更是咬牙切齿道:“但这家伙真该死,他脑子真的只装有投降二字!”
“要不是现在他还有用,我早就一刀把他给劈了,挂到城墙上示众。“
“那群满人在北京城里无恶不作,但只要物资到了,我定要把他们活着挂在墙头,好给百姓泄愤!”
秦宽看他义愤的模样,心中豁然开朗:“原来都是他设的局。”
但也正因为此局,心中亦是飘忽不定起来。
“除非做个孤人,不与任何人产生牵连,可如此便难以推动改革,更难以在朝堂生存。”
“更何况……”想到此处,不自觉的看向一旁的袁文姗,心中又叹道:“如今……她已是我的妻子。”
“虽没有夫妻之实,但凭她的性子又怎会另寻他人。”
“可若让她再度陷入生死之地……”
似感受到秦宽的目光以及心中所想。
两人四目相对时,她只是摇了摇头,随后依偎在秦宽怀中。
李自成端着剩下的那半只羊腿看着两人,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肚子里一点都不饿了,反而感觉有点撑。
随后连连挥手,更是一股不耐烦的样子说道:“秦老弟半个月没洗漱了,又在牢里呆了那么久。”
“亏你还能贴在那一股臭烘烘的身子上。”
说罢,李自成又对着外面呼喝道:“来人……去给我老弟准备浴池,要快!!”
外面的太监宫女连忙应承,一溜烟的功夫就没了人影。
紧接着一名太监总管模样的人来到秦宽面前。
听着他的声音,十分耳熟。
转念一想,果然是熟人,只是不晓得他叫什么。
他恭恭敬敬的走到面前,行了个大礼,然后微微弓着身子说道:“大人请这边走,奴才已经安排好了服侍之人……”
秦宽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果然一阵酸味渐渐飘出。
跟着太监走过一条长廊,入了另一座大殿。
殿内的浴池正不断地冒着热气,池水中央散落的花瓣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见一旁的宫女就要给自己更衣,甚至穿着浴袍准备下水。
秦宽脸色一红,连忙让她们退出大殿,但又由于心境的问题,言语之间十分冷淡。
“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宫女们还以为是得罪了眼前的贵人,话刚说完,一个个就连忙跪下哭喊着饶命开恩。
秦宽神色一沉,看着眼前这几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如此年纪,正是青春洋溢之时,但在这宫里却只能任凭别人差使。
若是遇到某些王公色徒,她们说不定还要陪之同寝。
在这个时代,就几乎等于毁了她们的一辈子。
被秦宽好生安抚之后,她们才悻悻退去。
躺在浴池之中,心里不断地想着李自成的话语。
一时间精神内耗,思绪杂乱,心底更是不断发出一阵焦虑之色。
而就在这时,忽然感到身边的水纹波动了一下,似有人进了浴池。
还以为是哪个宫女,加之现在心中烦躁,当即厉声道:“我不是说了,我不用人……”
秦宽带着怒意转头看去。
但看到来人的一刹那,这股怒意当即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是一股不可言明的感觉涌上心头。
“既不用下人。”
“便让我来服侍夫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