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消除灾祸的话,那就无妨。身为守护者,我也会像保护赤诃大人一样保护你。等我死了之后,你就从部族男人中挑选你自己的守护者吧,你挑选的守护着,也会一生守护你的。”
“那个守护者能够为我到遥远的雪国,将我朋友带来吗?”
“是的,即使是天涯海角他都会去。”
冰玄霜想像着自己成为蒙族的弟子,在这里迎接米丽的样子。
成为这些子民的同伴,像赤诃一样被他们需要,确实拥有栖身之处……再也不会因为长尖角而被嫌恶,也不用因遭受排挤而孤独痛苦了。只要她肯努力,这些全都能够实现。
冰玄霜拿起昨天刚磨好的斧头,砍下她要的那根树枝。
随着清脆的声音响起,树枝跟着落地。
从树上下来之后,马吉要她自己捡起树枝。
整个部落因为净化的水蒸气而烟雾氤氲。白色帐棚前的锅炉也生着火,赤诃用芦苇束沾上沸水洒在冰玄霜身上。水滴在喷洒的过程中就冷却下来,并不会太烫。不过就算很烫,冰玄霜可能也感觉不到吧。
部族里的人正在搭盖新的帐棚。他们先打下支柱,将冰玄霜砍下的松枝绑在上面。支柱周围再搭起新的马鹿皮,完成了一座举行仪式用的帐棚。帐棚缝得很紧密,完全没有出入口。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从帐棚旁的地面直达内部的通道。
猎户长拿出晒干的马鹿肠子,叫冰玄霜咬住其中一端。那上面似乎涂了某种药草,尝起来有种苦味。肠子剩下的部分则围绕着帐棚放置,然后冰玄霜被要求钻过通道进入帐棚里。等冰玄霜进去之后,马吉便塞住通道口。
“这两天,你必须待在里面净化。”
冰玄霜想起阿银,希望有人能喂食它。就连南夜战出发离去时,她都没看到阿银。
“请您帮我放些水果在芦苇丛里。”
猎户长答应了冰玄霜的请求。
安心之后,一股睡意便袭来,冰玄霜的眼皮突然间变得好沉重。她知道一定是刚才的药草所造成的。于是她躺在地上,闭上了双眼。
冰玄霜昏昏沉沉地躺在一片漆黑中。
她不知道现在是白天或黑夜,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几天。她不觉得饿,也不感到恐怖,甚至对于要将自己交给赤诃的法术也没有半点迷惑。相反地,她满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怎么也无法消除。
那就是南夜战的身影。
黑发下的俊逸额头,清洌的黑色眼眸,还有强韧又美丽的灵魂光芒。
冰玄霜连想都没想过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为什么要离开他的身边呢?不,或许这样总比在南夜战面前发狂而死好多了。如果她能拿掉那一对角,以正常女孩的样子再见他一面的话……
听见一阵拉扯东西的声音,冰玄霜回过神。红宝石般的赤色光芒,一点一点地浮现在黑暗中。冰玄霜想要爬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不知道是因为断食还是草药的药性,让她浑身使不上力。
“时间到了。”
是赤诃。她钻过通道进入帐棚里。那许多的点点红光,是烤过后插在巫师带子上的针。冰玄霜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只看得到那些光点与赤诃的身影。巫师将带子挂在帐棚支柱的松枝上,脱下长衣跟裤子。
巫师看上去就像穿着一件非常合身的黑色内衬,但那其实是覆盖她全身的刺青。除了她的脸部手脚之外,肌肤上每一寸都刺着复杂交错的纹路。
“你可以看清楚一点,这就蒙族的历史。”
赤诃摇晃着皱缩的胸,开始静静地在冰玄霜与支柱间舞动起来。赤诃一活动,身上的纹路就像别的生物一样动作,在她肌肤上流窜。那样子令人望而生畏。
这时冰玄霜鼓起勇气开口说话了:“赤诃大人,我无法成为蒙族的人。”
赤诃停止舞动,一脸严厉地低头看她。
“你还没下定决心吗?”
冰玄霜动了动干燥的唇舌,润了润发硬的喉咙。
“不是。请您还是帮我施法术。但如果我得救了,我想要去赛族学习锻铁。就算我失明,我也不想当巫师,而是成为一个锻铁工匠。可是如果这对角能帮助米丽,就请替我转交给她。拜托您了。”
冰玄霜拼命地请求着。她只能诚实地说出心中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要舍去成为老身弟子的这份殊荣?”
巫师的声音非常轻,却因愤怒而颤抖。冰玄霜闭上双眼。
“我知道这是很任性的请求,请您原谅……”
选择成为一个锻冶工匠,是她有生以来自认最为正确的抉择,她没有办法舍弃。如果巫师当下气得把冰玄霜赶出部落,她仍希望在发狂而死的那一天之前,能够学习赛族的技术,传回南郦国。她想以这种方式为南夜战尽一份心力。
拯救米丽,以及学会耐巫师咒力的锻铁技术来帮助南夜战。
不知不觉间,这些非比寻常的愿望越来越多。
过去明明她的愿望几乎都没有实现过,如今怎么可以这么贪心?想要拯救人,对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其实那都是借口。这两件事都很重要,但若必须从中抉择并放弃其中之一的话,她只能选自己真正的愿望。
冰玄霜无法对自己说谎。就算对米丽见死不救,她也要跟南夜战在一起。
原来爱着某人,就会因此舍弃其他的一切吗?大家都说爱情既高贵又无私,但冰玄霜第一次发现,爱其实非常自私自利。
赤诃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还真是任性啊。”
冰玄霜抬起双眼,跟巫师睁得像满月大的眼睛四日相望。
“但是,老身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发狂而死。所以我还是为你施法吧。”
“谢谢您……!”
巫师脱掉冰玄霜的衣服,取下她脖子上的守护刀。
冰玄霜接触到冰凉的空气,打了个寒颤。
赤诃从松枝上拔出针来,念咒语,同时缓缓地把针剌进冰玄霜的右腿根部。尖锐的痛楚袭向冰玄霜的右半身,令她浑身僵硬。下一根针接着插进左腿,痛楚遍布冰玄霜全身。
大概是疼痛太过强烈,没一会儿冰玄霜反而感觉不到疼痛了。
当针刺进她的左右肩膀时,她能清楚感觉到烤过的针头刺进身体内的感觉。很诡异的是那一点都不烫,反而像是被冰冷物体贯穿一般。
冰玄霜开始感到恐慌,无法再闭着双眼。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她全身的感觉都消失了。
然而,她脖子以上的感觉却敏锐异常。
赤诃来回活动的气息与咒语共鸣,她的呼息所发出的腐臭味,与松枝散发出来的松脂气味,冰玄霜都能够分辨得很清楚。
赤诃松开冰玄霜的头发,露出她的双角。当巫师的手指碰上那对突起时,冰玄霜的额头两侧一阵抽搐。
瞬间,她听见交错在咒语中的另一句话。
“这是属于我的。”
冰玄霜感到迷惑,她的额头两侧抽搐得更加厉害,连眼皮都开始产生痉挛。
巫师的手指在角上来回抚摸,寻找下针的地方。赤诃的波动便从那里传入冰玄霜的身体中。
赤诃的魂源带着紫红色,充满了欲望。那是从巫师严厉的外表上所无法想像的贪欲波动。感觉到这一点时,强烈的厌恶感便充斥着冰玄霜的灵魂,让她开始抵抗紫红色的波动。被碰触的突起处不断骚动着,想要逃离巫术的手指。
猫头鹰般的双眼倏地大睁看准了目标。
冰玄霜的视线追逐着赤诃手上的针。烤过的针头画出一道红色的残影,看起来动作相当缓慢。
就在针头似乎就要碰到角的时候,冰玄霜下意识地大喊:“住手!”
巫师的咒文中断,但立刻又开始念了起来。
皱缩的手掌触摸冰玄霜的额头安抚她,想让冰玄霜闭上双眼。可是冰玄霜额头两侧的振动越来越激烈,她的脖子也僵硬地拼命摇动。
双角的颤抖将波动送至全身,使她的手脚恢复知觉,插着针的肩膀与双腿根部则开始感到疼痛。
非常的不对劲。
“请等一下!稍等……”
赤诃没有理会她,可是冰玄霜敏锐的耳朵却听见另一道声音:那是小猴子阿银发出的吱吱叫声。
然后是马蹄声。只有一匹,直朝着她而来的马蹄声。
南夜战的怒吼在帐棚外响起:“停下来!否则……”
下一瞬间,光明便划破了冰玄霜上方的黑暗。
帐棚裂开,星空与火炬的光芒映入眼帘。
马匹绕着她的周围,将帐棚拉倒。
“冰玄霜。”
叫她名字的是南夜战。
赤诃被压在帐棚之下,大喊着要人帮忙。
“马吉!马吉!别让那女孩跑了!”
冰玄霜自己拔掉身上的针。她浑身无力,光是举手就颤抖不已,却仍奋力扔掉了所有的铁针。只听见金属碰撞声响起,铁针似乎打到了什么。那是冰玄霜的附身符小刀。
冰玄霜碰触着新月形的刀身,那熟悉的手感重新给予了她力量。
“赤诃大人!”
马吉想用粗壮的手臂按住冰玄霜。此时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跳了出来,直接盖住马吉的脸。
是小猴子阿银,
阿银咬住马吉的耳朵,让马吉发出了惨叫。
“马吉!”
南夜战调转马头时,马吉也把阿银甩到地上。
阿银迅速地逃进黑暗中。
马吉挥舞着斧头想要砍断马脚,南夜战见状便举剑将斧柄砍成两段。于是马吉又拿锡杖打来,南夜战以剑相迎,擦出金属火花。
族里的战士全都拿着武器往帐棚这里赶来。
冰玄霜想去骑士的身边却动不了。
她的脚踝传来尖锐的疼痛,只见赤诃的手像钩爪般抓住了她。
巫师嘴里说出诅咒般的话,冰玄霜忍痛奋力踹开她。
“你……为什么还能动!”
赤诃对于冰玄霜不受咒文影响而感到震惊,并且极度愤怒。
冰玄霜说道:“赤诃巫师,这个法术失败了。刚刚实在太不对……”
“老身怎么可能失败!你……是你使出什么妖术……”
巫师的嘴角冒出唾沫怒骂着。
“我没有。可是,请您原谅我。我没办法接受这种法术……”
冰玄霜站起来,往南夜战身边跑去。她的本能告诉她这么做才正确。她一远离赤诃,额头两侧的疼痛振动便停止了。
南夜战打倒马吉,将冰玄霜拉上马鞍。
两人一马被部族战士们包围,战士们说道:“你们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们是怎么救你的,你竟然这么回报我们!”
南夜战声若洪钟地回答:“我很抱歉引起骚动。可是赤诃大人施法替我疗伤,我也给了谢礼。我倒想问问巫师,她为冰玄霜施法术,打算要求什么报酬?”
“这女孩要成为蒙族的人,永远侍奉赤诃大人。”
马吉说完,冰玄霜赶忙反驳:“我办不到。我也对赤诃巫师说过了。”
巫师穿好衣服,从倒塌的帐棚下走了出来。
“真是岂有此理!这个丫头借助了老身的力量之后,想不守信用直接逃跑!”
冰玄霜感到震惊。
“胡说!我根本还没有接受法术!”
“住口!抓住这两个无礼之人,割下丫头的角!”
巫师对部族战士一声令下,南夜战也同时一夹马腹。
马匹如旋风般穿梭在一拥而上的战士之间。
驾马奔出部落窜进草丛之后,战士们抛出来的长枪惊险地擦过他们身边插进草地上。
南夜战用上身护住冰玄霜,让她趴在鞍上,策马全速狂奔。
战士们为了追捕他们,也骑上自己的马匹,但他们正要往前奔去之际,所有的马匹却都被绊倒了。原来这些马的脚全部都被芦苇所捆绑住了。而这时在边骂边呻吟的战士们身边,可以看到阿银小小的身影。
“阿银!快过来!”
阿银冲了过来抓住南夜战坐骑的尾巴。
马匹大惊,进一步加快了脚步。
南夜战不断地策马奔驰,一直到两人看不见部落的灯火,马也开始口吐白沫为止。
冰玄霜的耳朵靠紧南夜战的胸膛,她咬紧牙关,以免自己咬到舌头。
南夜战的心跳声强而有力,比任何声音都要让冰玄霜感到安心。
南夜战在确定他们已经甩开追兵之后,便停下马匹,从鞍袋中拿出水来喂马。
尽管现在天还没亮,但如果太靠近小河或泉水的话,容易被熟悉地形的蒙族猎人发现,因此他必须避开。
“为什么赤诃巫师会那么做……”
冰玄霜似乎还无法相信巫师前后判若两人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