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干净双手,有些激动地拆开信件:
予之吾儿,你见信之时,义父定已遭遇不测。只怕没有机会详细讲明你身世,故留信在此。
天武年间,同德太子勤政爱民,贤名着于天下,为庙堂江湖所敬、黎民百姓所仰,举国上下,皆视其为日后明君。
贵妃隍婵彼时深受皇帝宠爱,满门尊崇,以致外戚干政,无所不为。皇帝年老昏聩,对隍婵已到言听计从之地步,此深为同德太子所不满。
天武十二年,皇帝病重,妖妃害怕太子继位后清算自己一党,乃伙同其兄隍纨,诬陷太子暗中诅咒皇帝,意欲谋朝篡位。皇帝听闻大怒,在妖妃一党蛊惑下,废黜同德太子,并赐其自尽,太子妃也受连累而死。朝堂上下含冤不忿,怨声载道,一时大乱。皇帝一意孤行,另立妖妃七岁幼子为储君。
妖妃一党借机斩草除根,要将同德太子年仅半岁的幼子,尚在襁褓的皇太孙一并除去。幸得隍纨门下潜伏有太子死忠之士,冒死救出同德太子遗孤,送与我手中。那遗孤便是你。你乃乾国皇家嫡传血脉,本姓谢,名广坤,意为君子厚德载物之意也。
送你来的二人满身血污,衣衫褴褛,不愿透露自己姓名。我只记下一人腹部有一红色斑块,一人左边眉毛之处有颗黑痣。此二人皆为坚贞之士,日后再见,你可以此为记相认。
他们还将两枚太子金印一并交于我,作为你身份之信物。你胸前的月形伤疤,义父骗你是幼时玩闹所致,其实乃你出生百日时,同德太子为你举行洗礼大典之时留下,亦可为你身份之证明。
二人当时向我讲明原委,道你长大若为良才,盼我天道盟能拥立你起兵。他们愿为朝中内应,替你报得父仇,夺回天子之位,全力辅佐你做一个好皇帝,以完成同德太子未竟之业,为天下苍生造福。
每逢你生日之时,他俩或来一人,或是同行,都会悄悄潜入寨中看你,偷偷在你房间放下礼物,我也不加阻拦。八岁生日时那柄铁木金乌刀,是你最喜欢之物,便是他们所赠。
同德太子生前,曾秘密召见我,邀我辅佐于他。他曾言,登基后必开新政,澄清宇内,我可观其行动,再决定是否归顺朝廷。不想后来有此大变,我实痛心不已,决定好生抚养你长大成人。
这些年来,我看着你一天天成长,血气方刚,实感欣慰。深知你禀性敦直,嫉恶如仇,有同德太子遗风,可堪大任。但你性情悠闲,又未必有争雄之心。故想等你历练之后、成熟之时,再向你道明身世。到时你若有志于争夺天下,义父则传你盟主之位,倾尽所有,也要助你克承大统。你若无意于此,义父自也不会强求,只愿你隐居世外,安乐度过此生。
只是你既读到此信,义父定然已无法再陪你了。我近来得天山藏宝图一张,记载了西域浩康古国遗留之珍宝,碍于路途遥远,无暇去寻。藏宝图现放于延阳郡斗通县里陂村,守图之人本识得你,你再以天杀刀法相认,他自会将图交出。你得闲之时,可去取得宝藏,进可作起事之资,招兵买马,退可为居家之财,衣食无忧。今后无论你作何进退,义父都会欣闻于天上。
予儿,路漫漫其修远兮,人间正道乃沧桑。义父飘零半生,别无牵挂。如今你已长大,我若遭大难,也可放心去了。切记,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行无愧于心。人活一世,如白驹过隙,当要好好把握。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旷照,千里通明。切记!切记!
佑兴十七年三月初七 张客山绝笔
陆云谣只见他看信之时,一开始只是双手微颤。到后来嘴唇蠕动,脸色苍白,手上颤抖得十分厉害。
慢慢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蹲下的双腿不由跪在了地上。
直到看完整封信,他已经浑身发抖,泪眼模糊,口中不断自言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眼神涣散,声音嘶哑。
又反过来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情绪激动至极,模样甚是骇人。
陆云谣被他这副反应吓坏了,用手帕为他擦拭着脸庞,关问道:“予之哥哥......”
张予之回过神来,颤抖道:“云......云谣,你自己看吧......”
陆云谣接过信,看着看着,忽然“啊”的一声,不可思议道:“你竟是乾廷皇子!”
直到把整封信看完,一时无法接受事实,脑袋里嗡嗡作响。
张予之看向铁盒内,有两个二寸见方的金印,一个雕着金龟,一个雕着祥云。雕工精湛而大气,昭示着福瑞尊贵的皇家气象。
小心拿起两方金印,底部各用篆体镌刻,龟印刻有四字:乐善仁德;云印刻有八字:治国之道 利民举贤。
拿起金印,放在手中摩挲良久,这才缓缓站起来道:“隍纨不仅害了我义父,还早就害死我亲生父母。我背负的乃是国仇家恨,这笔血账,一定要他以命来偿!”
陆云谣默默立在一旁,听他发泄着愤怒。
“还有,义父留给我的这笔宝藏,我正可以找出来,给归弢做军资之用。”张予之说得斩钉截铁。
陆云谣问道:“救你的那二位大人太了不起了,我们接下来要不要先去找他们?”
张予之摇了摇头,哀声道:“其中一位是陈继大人,他那日衣裳尽碎,我曾亲眼见过他腹部的红斑,像血一样刺眼,我现在都忘不了。”
“啊,竟会是他!”陆云谣不可思议道。
“另一位是他的义弟姚奔大人,他眉间的痣,婉儿和我提起过。可恨的是,他已经遭游贯那恶贼杀死了。”
张予之说着说着,再度哽咽起来。
“他们在隍纨手下潜伏这么多年,对我父亲忠心不二,肯定受了许多委屈。我与陈继大人明明相见,却不及相认。还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是生是死,唉......”
心中悲愤交加,用拳头狠狠砸向墙面。周围立刻砖石四溅,手上被碎石划得鲜血直流。
断壁终于吃不住他连番内力轰击,倒塌下去。
陆云谣拉住他,心疼道:“予之哥哥,你流了好多血,不要再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