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世代军户,是低人一等之人。之前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只剩下这个小子,今年也有十六岁了。他自幼好动,有一副好身板,老夫也教过他些枪棒,是当兵的料。”
“故此请大首领看在老朽满门杀敌的份上,破例准他投军效力,保境护土,上报首领之恩,下报兄弟之仇。我那两个儿子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老者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分激动。
归弢听他说得恳切,心中五味杂陈。本就深恶军户制弊端,都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军户历来地位低下,连普通百姓都瞧他们不起。
早在以前游历之时,就知贪腐横行之下,许多军户莫说阵亡抚恤,就连月饷都遭克扣乃至断绝了。多少伤病退伍的老兵生活没有着落,过得穷困潦倒。
一问之下,得知老者家中亦是如此。他的老伴又在饥荒中饿死,待广成郡造反后,义军更没人来管他们。
这老伯一门忠烈,无人记挂,可犹然不计得失,要送独子参军,拳拳之心,感召天地。
归弢对老伯是又怜又敬,遂问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恭声说道:“大首领,我叫何照北。我阿爹说大首领打败不可一世的琰国铁骑,出了我们汉人几十年来一口恶气。当下军队正是要人之时,叫我不要吝啬性命,上阵与胡虏干就完了。”
归弢心想,这老伯风烛残年,仍旧有一副火热心肠,年轻时定是个勇卒。
再次问道:“这是你阿爹的意思。你自己愿不愿意当兵?”
“我也想当兵,能吃饱饭不说,上得战场,还可以多杀几个胡虏。日后再跟您打到北边去,收复我华夏河山。”
何照北答来朴实坦诚,颇有志气,归弢不想这个憨憨的小子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甚为惊讶。
只是顾及何老伯已连丧二子,这何照北是他老来所养,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不光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他这一门,也得绝后了。
不禁想起了自己死去的老父亲,也是老年得子,对自己千般疼爱。可怜天下父母心,爹娘生养之恩,在无报答之日。
又问何照北道:“你去当兵了,谁来照顾你老爹?”
何照北一时答不上来,只说可以拿军饷奉养老父。
何老伯却争着道:“老头子身子还硬朗,一个人住无妨。”
归弢思索片刻,说道:“这样吧,我准他投军了。何老伯心系郡土,诚心可鉴,一门杀敌,二子皆战殁,就按我军章制加以抚恤供养。”
“还有,老伯可暂去罗坪山居住,那里也有广成郡的乡亲,相互之间可以照应。待大战过后,再搬来城中,不知老伯意下如何?”
何老伯见他不但应允了,竟还给予抚恤,真是天大的恩荣。自己哪里想到有生之年会等来这一天?
瞬间老泪纵横,连声答应,跪地磕头,拜谢不止。
归弢连忙扶起他,好声抚慰,就派人带着他们回家收拾,安顿好后,何照北再来军中报到。
又问起募兵军官名字,得知他名叫延才喜。遂夸他办事守法,按令奖银二两。
周遭围观的百姓目睹事情经过,都深赞大首领公正仁善,当下四处传扬。
走出人群后,归弢对护卫在身后的路通一说道:“何老伯孤苦伶仃,我实在不忍让他儿子就此犯险。何照北就由你和阿二带在身边,好生调教,先当个侍卫吧。”
路通一点头领命,称赞道:“大头领仁义为本,属下十分钦佩。”
归弢长叹一声:“像他这样的军户,不知还有多少。今日这一趟来得好,及时提醒了我,可惜战事在即,无暇处置。他日有空之时,再与柳二哥细细商议,好将这些问题都妥善解决掉,抚恤老卒之心,以彰我军恩义。”
琰国先头部队虽被打退,但敌军仍有十多万之众。
先前派人求助摩呼大王,约定援军,以救危急。对方应了,就等着三鸿郡与琰国大军开战。
归弢不敢有一丝懈怠,令李伏威日夜加固城防。自己则捧着兵事图纸写写画画,彻夜不眠。
又叫柳青生四处准备大量木材、桐油、熟铁、牛筋、皮革等物,都运来宕城,寻集工匠,照图纸打造诸般器械。
琰国大军前锋虽然受挫,但未伤筋骨,仍旧脚下不停,朝宕城进发。
大军统帅汉名唤作元直,是征战多年的宿将,年富力强,以善于攻坚闻名,人送外号“元万钧”。
他见髦伦弋前部兵马被义军劫营,多了一丝警惕。思忖到,国师要我尽快拿下三鸿郡,配合中路大军灭掉沈循水师。
看这情况,归弢有些斤两,倒要好好会他一会,让他知道我军真正的厉害。
只要将他杀败,大军畅通无阻,直杀到长江边境,乾国江山就是囊中之物。
遂从定远城抽调四万兵马,共计十八万人。浩浩荡荡,遮天蔽日,加速开往宕城,于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
数日间掘断河水,打探城防,开始着手布置攻城器械。
李伏威早已坚壁清野,将城内三万士兵调配各处城墙,预备雷石、滚木、撞车、飞钩诸般防守器物,严阵以待。
城上修有马面墙,凸出城墙数丈。其上开阔之地,各布数张九牛床子弩。
此弩是归弢以普通床弩改制而来,绞索用数股牛筋制成,以牛力拉动绞盘。
拉满弩弦,需要九头牛同时用力,故名为九牛床子弩。
又置三根锋利重枪于上,枪头三面开刃,枪长丈余,有碗口粗,一次齐发,可射两千步之远。
元直见宕城城墙高大,被修整得固若金汤,又有李伏威在此,不敢小觑,必定有一场硬仗要打。
诸日间布置停当,摆开阵式,行到阵前,一声令下,投石车首先发射。
几百斤的石头瞬间漫天而来,纷纷砸向城墙。大小碎石猛烈飞溅,响声震耳欲聋。
李伏威立于城墙之上,轻蔑一笑。只见砸击之处,城墙只被砸掉一些砖块,俨然不惧投石车。
元直见城防坚固,不慌不忙,再令步卒兵车协同出击。
琰国重甲步兵结成方阵,闻令而动,喊声震天。
但见黑黝黝一片人山铁海,头顶举过巨盾,掩护着几十辆填壕车,逼近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