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娘,在下虽然经历了被逆药王经冲昏头脑的那一段时期,但在下终究还是张之然,现在的我和最初的我并无分别。包括曾经对你说过的话让我再说一遍也无妨。”张之然话锋一转,突然说起别的事来。
“你真的这么想?你现在身上所背负的早已经不再是一个找回先生退出江湖闲云野鹤的梦想了。难道然兄你自己没有发现吗?”梅枝茹语气重归于静,对张之然说道。
“我的确还有很多事要去解决,解决了这些事以后在下才能说得上是对得起自己的初心。但是这并不妨碍。。。”张之然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想措辞。
“嗯?然兄说不下去了?”梅枝茹右眉一挑问道。
“并不妨碍我对你还是和之前一样。”张之然酝酿片刻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梅姑娘,婆婆的事我知你心中定是极为难受的,为何要忍着?”张之然没有给梅枝茹接话的机会,直接说道。
“你知我?你若真的知道,又何必说出那样的话?”梅枝茹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当初在三医庐的时候,我虽然和你不熟,对婆婆的印象也只停留在那个喜欢在亭中二老下棋的时候插言指教的样子。但我能看得出来,那位婆婆的一言一行的出发点都是你。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而做。”张之然眼神里有回忆,也有一丝怅然。
“所以如今婆婆去了,我怎能不想着为她报仇?”梅枝茹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是梅姑娘,你觉得婆婆会怎么想?你觉得婆婆的在天之灵会希望你像现在这样,嘴边只剩下反清教和报仇这几个字吗?”
“那要如何?难道然兄你要劝我不去想,并且不再提为婆婆报仇一事?”
“报仇这件事情终归是不能忘记的,”张之然看着梅枝茹的眼睛说道:“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报仇这件事就忽略了其他。”
梅枝茹眼神微变说道:“你是又想说你身上背负的其他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你。”张之然没有过多理会梅枝茹的打岔,对梅枝茹说道:“你的身体积弱已久,你要是真的成立了反清教盟,终日为盟中事忧心,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你又能支撑多久?”
“能支撑到魔教覆灭,大仇得报,枝茹就心满意足了。”
“婆婆或许不会这么想。”张之然反复提起婆婆,对于一个刚刚失去亲人的人来说有些不近人情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再三提起婆婆?”梅枝茹被张之然反复提起的人名激的有点按耐不住,总觉得自己的伤口正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撕开。
“为了让你看清楚,婆婆已经故去的事实,和她真正期望的。”张之然平静地说道,没有被梅枝茹的语气所影响:“婆婆所期望的不是现在的你拖着疲累的身体为了替她报仇奔走四方殚精竭虑,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件事——为了让你能更好地活下去。”
“难道然兄想要表达的是让我就这么算了?”梅枝茹用一种说着什么可笑的事一样的语气对张之然说道。
“当然不是,如果梅姑娘信得过在下的话,就交给我吧。”
张之然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梅枝茹有瞬间的失神。
“你说什么?”梅枝茹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梅姑娘你也说过,在下已经和反抗魔教一事脱不开干系了,反清教盟也好,报仇也好,我自己本来所背负的救人之事也好,都一并做了,其实也就是一件事罢了。”张之然解释道。
没人能理解张之然的态度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究竟是为什么而改变,不管是因为面前梅枝茹的态度也好,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因素也好。总之,已经快被各种事压得站不起身的张之然就这样坦然地揽了这件事上身。
“然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希望的是我们能一起。。。”
“梅姑娘,你我心里都清楚,所谓一起做这件事应该是你我都期望的。但是你的身体情况并不允许。”张之然再次以梅枝茹的情况拒绝道。
“为什么要用这件事作为借口,枝茹固然体弱,但是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娇弱闺中,就算是无法像然兄你或者是那位杨姑娘一样正面对敌,枝茹也可以做些后方之事。总归是能有所帮助的,为何然兄你一定要持这样坚定的态度。”梅枝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因为。。。我怕。”张之然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是因为婆婆,婆婆用自己的命为你我换来了一线生机,可是下次呢?下次还会牺牲谁?我和魔教的正面对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我每次都好像可以侥幸逃过一劫,可我从来都没赢过。”张之然闭着眼睛说着:“梅姑娘,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魔教的势力真的很强,强到不是我这种初入江湖的人能抵抗的。我的师父失了功夫,孙闲生交给我的保命手段也已经用过了。我身边的援助正一点一点的减少而我毫无办法。我不想让你参与进来,因为我不知道下一次我失去的会是谁?”
张之然闭着眼睛,想着刚才的话,这正是他的心里话。一次又一次地受挫,对这个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来说打击可畏。刚刚他能坚持着想要揽过梅枝茹的计划之责已是用尽了最后的勇气。放眼回顾,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的他,站在深夜的寒风里,感觉周围一片黑暗,身边能给他温暖的人已经伤的伤死的死,他站在黑暗中,有些孤单。
然后他感觉到了温暖,久违的温暖。
梅枝茹看着眼前的张之然,他闭着眼睛,表情只剩下最后的倔强,梅枝茹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张开双臂拥抱住了这个快要迷失的少年。
“你还有我,然兄。”梅枝茹没有多说,就这样抱着张之然,张之然的身体有些僵硬,没有别的动作。
过了一会,梅枝茹才开口道:“然兄你已经感受过了,身边无所借力,每个帮助你的人都受伤不前的困境。如果然兄你不想让枝茹也变得和你一样,那就答应我,接下来发生什么,都和我一起面对。”
半晌,张之然终于有了回应。
“梅姑娘,想哭就哭出来,反复提起婆婆的事是我不想再看着你强忍着。我知道你刚刚和他们约好了反清教之盟,很多事你不能在他们的面前表现出来,但是现在这里只有我。”
“婆婆待我真的很好。。。”
“我知道。”
“小时候我爹不在身边,我娘常年重病,只有婆婆能陪着我。。。”
“我知道。”
“婆婆身上的伤都是因我而起,以前我爹给了婆婆这个保护我的责任,婆婆便从不离我片刻。所有的暗杀阴谋都是婆婆一个人为我挡下的。。。”
“我都知道。”
“然兄。。。我好恨啊。。。”终于,在这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梅枝茹没有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
这一对少年少女,从三年的共居经历之后,终于第一次在私下的场合里互吐心事。只是这第一次互诉衷肠的背后是至亲之人故去的压抑。若是换一个身份,以这两人的本事来说,肯定能成为一段佳话,可惜。。。
张之然的双臂终于环住了梅枝茹的腰,而梅枝茹则收回了自己的双手,整个人扑在张之然的胸口。今夜的一次谈话最终以这样的场景收尾,不知是否是二人本来的目的。但是无论怎么说,这样的结尾终归是好的。
张之然最后还是成了反清教盟的一员。
第二日。
梅枝茹昨夜已经给曲幽山庄发了信函,今日回复的信鸽就已经到了,曲幽山庄对于消息的敏感程度竟不必暗惊阁弱。
“曲幽山庄的人会在近日里来迎接婆婆,所以婆婆的遗体恐怕要烦请将军多多照顾了。”梅枝茹看完了回信,对何将军说道。
“一定一定。”何平连忙应道。虽然现在何平还不清楚张之然在暗惊阁当中的身份,但是对方能使得动那种等级的信号,现在交好总归不会是错误的决定。
“何将军,一会我们几人就要离开漫山关,一是要和暗惊阁复命,而是打探之后那批魔教中人的去向。昨日种种,在下还是要多谢何将军了。”张之然起身抱拳道。
“张公子客气了,职责所在职责所在。”何平起身说道:“不过几位真的不再留些时日休养休养了?”
何将军的目光扫在吊着一臂的翟曾易身上问道。
“公务所在,就不多叨扰了。”张之然客气地答道。
“何忍,之后你是有什么打算?”在得到了何将军理解的眼神之后,张之然转过来问何忍道。
“都说了,云游四方做个郎中,还能有什么打算?倒是你,不是说不加入反清教盟吗?怎么。。。”
“你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也想来?”张之然看何忍一脸好奇,忍不住打趣道。
“我想不想的,你能做得了主?”何忍目光撇过梅枝茹问道。
“然兄自然是能的。”梅枝茹插言道。
“那也算了吧。”何忍在张之然回应之前说道:“梅姑娘的话我想过了,我确实不适合参与进你们江湖纷争当中,这件事不仅仅是因为我师父他们的话,也是因为我这次亲眼看到,我自己在江湖纷争当中不过是个拖累而已。诸位,有缘再见吧。”何忍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是大气。
“得了吧,你一会还不是要和我们先同行一段?还是说从漫山关到最近的主城这段路你要自己走?”张之然揭短道。
“啧,你们说话都是那种气度,就不许我也说上两句了?”何忍不平地说道。
张之然笑笑,没再接话,转而对何将军说道:“那何将军,我们就此告辞了。”
“几位路上注意安全,通牒什么的昨日我已经让手下的士兵做好了,几位在出城的时候从守卫士兵那里取走便是。”何将军抱拳,最后说道。
张之然一礼,带着身边的同伴们,转身离去。
反清教盟成立了,按照梅枝茹的话说,她爹梅川的意思不用理会,先见过了秦威和暗惊阁一众人等之后再去见梅川即可。张之然对这样的做法虽说不持赞成的态度,但是在梅枝茹的坚持下还是勉强同意了。
于是几人的目的地就变为秦威养伤的定秦山。
“然兄,楚山一事,定秦山真的从头至尾都没有出手过?”梅枝茹在路上问道。
“是,除了最后定秦山同意了接纳这些自楚山上败退的弟子以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张之然答道。
“接纳是必然的,如果定秦山不想落个不顾大局的名声的话。可是之前楚山上发生大战,楚山没有邀请定秦山固然是不对在先,定秦山看着身边的昔日盟友万劫不复却不出手也是一件让人难以理解的事,难道说最开始楚山被陷害之事与定秦山有关?”
“不太像,”张之然说道:“这次魔教为了覆灭楚山,投入了太多的力量了,如果定秦山已经投靠了魔教,那我们走投无路之日正是定秦山落井下石之时,魔教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哪怕是暴露定秦山。”
“况且,”张之然又说道:“陷害楚山一事一直以来都更像是另一个势力所为。”
“你说的是那位大人?”梅枝茹听出了张之然意有所指。
“没错,虽然到目前为止,我们看不出那位大人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种种迹象都在表明那位大人绝对脱不了干系,甚至是起了主导作用。”
张之然和梅枝茹这种类似打哑谜的话,指的只能是“诡相”司马博了。的确,到现在为止,司马博做的一切都让人抓不住跟脚,感觉其所作所为没什么目的性可言。
“定秦山若是在他的手里,那这次的行为就更奇怪了。出手相助和落井下石两种抉择都是很好的方式,而且除了你我等个别人以外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定秦山的选择代表了那位大人。可是他这种什么也不做,一味把水搅浑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梅枝茹喃喃道。
“或许不久之后我们就能知道了吧。”张之然没能回答这个问题,看着眼前的路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