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孙权看到的城头变故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但期间反馈的信息量却是极大的。
孙权问完,良久,甘宁才幽幽开口回应,“某方才见到的情况,大概和至尊所想的一样。”
皱眉盯着城头上,来回横扫,黄忠沉默不说话。
半晌,等孙权和甘宁的目光都集聚过来时,他才眯眸嗡声道:“吾等看到的确实是当属于临阵夺权的行为。只是,还不清楚,城内到底是向着至尊,还是想要抵抗我江东军。”
点头颔首,孙权也判断的道:“此事还需小心斟酌,说不得方才那将,只是借此机会来临阵夺权。”
军政合体的地方,面临外部压力时,往往都会产生分裂。尤其是像广信城这种,集州牧、郡守在一城的地方。极其容易出现变故。
所以,针对方才的情况,三人都明眼看出是夺权,只不过对于江东是好是坏还不清楚。
而就在孙权一众人打马回到军营没多久,忽然有军卒前来禀报,城内派出大族士家派出使者,想要献城给车骑将军。
中军大帐内,孙权默默端坐在案几后,听着前面从广信出来的信使说明来意后,才幽幽发问:“这么说,士徽是想投向我江东了?”
“孙将军乃当世豪杰,我家公子亦是仰慕许久。如今将军亲至,我家公子愿意为将军向导,学那邢道荣,为将军前驱。”使者俯首稳声回应。
说着,他转身看了眼身后,轻轻一挥手,直接那捧着木盒的随从,躬身走上前来,将木盒端举过头顶。
“将军,这是士徽公子为将军准备的礼物。”
“何物?”
“苍梧郡守,史璜的项上人头!”
眸光瞬间凝聚,孙权凝视那信使,半晌才扫了扫一旁的黄忠、甘宁二人。见状,甘宁也不废话直接上前打开那木盒,探头瞧向里面。此时黄忠也凑了上来,二人仔细端详片刻后,互相对视一眼。
黄忠才转身向孙权,沉默的点了点头。
眉尖微挑,当下,孙权也十分意外。其实,方才的瞬间他们都有些明悟,恐怕之前在城楼上被擒拿的人,正是那苍梧太守。也就是此时木盒中的人。
如此说来,那士徽可能真的是想投靠江东,连擅杀一郡太守这种事情都做了出来。
单手默默敲击着案几,孙权看向使者,冷淡出言:“先说说你们家公子想要什么条件吧?”
躬身拱手,使者也不询问孙权是如何分辨史璜本人的。来时,他还想着从郡府中带了名掾吏,如今看来也是用不上了。
“将军志在天下,交州不过偏远一隅之地,而我士家在交州也有几分薄面。”先将双方的利益摆上台面,接着使者才说道:“如今交州牧,张津已经被囚禁。士徽公子想替威彦公讨个交州刺史的职位,替自己谋个苍梧太守的位置。”
淡淡敲击一下案面,孙权面色古井无波,点点头道:“此番说真的轻松拿下交州,士家功不可没,如此要求,倒是不算过分。”
“若将军应允,苍梧城立刻就能大开城门,恭迎将军入城,州牧府晚宴已经备好,只等将军莅临享用。”使者面露喜色道。
闻言,孙权嘴角也不禁弯起了笑容,“嚯,士徽公子当真是有气魄。偌大的交州,说放手就放手。让我再想一想,你先回去,待会我若同意,会再在城下约谈的。”
“静候将军消息!”微笑躬身,使者缓缓走出中军大帐。
使者走后,大帐再次陷入一片安静。
甘宁走出来,用脚踢了踢那木盒,让卫卒端走后。扭头与黄忠对视一眼,目光看着孙权,笑呵呵道:“这交州士家也忒是胆怯,一战不战,便将城献了。也好,白挣了一个交州刺史和苍梧太守,士家才是最赚的。”
而甘宁却没有注意到,他与黄忠说笑的时候,孙权却面容冷漠,没有半点笑容。
渐渐的,甘宁也察觉到帐内的气氛不对劲。再次定睛看向孙权时,甘宁瞬间浑身轻颤,连忙躬身拱手:“宁一时孟浪,请至尊责罚。”
摆了摆手,孙权眉头微微蹙起,淡然冷声道:“士家若真心归降倒也罢,怕只怕我们前脚刚走,他们跟着又反了。”
瞳眸瞬间凸了凸,当下,黄忠也向孙权拱手轻声道:“至尊是担心那士徽是暂时屈从,一旦我等走了他又会旧势重燃。”
“那我们就不接受他的投降,直接攻下广信城,将士家给打怕了,让他们没办法死灰复燃!”明白并不是罪责的甘宁,此时听着黄忠的话,直接朗声说出自己的看法。
瞥了眼甘宁,孙权点了点头,道:“兴霸所言在理,既然如此,不如你率领本部八千水卒,先替我军夺下一城如何?”
话音落下,方才还斗志昂扬的甘宁,瞬间就蔫了下来。双手搓着手掌,看着孙权,嘿嘿干笑了会,才讪讪道:“至尊,我部都是水军,用来攻城,有些大材小用了。虽然交州兵卒孱弱,但我军若有伤亡,我心疼啊。”
抄起案几边的书简就朝甘宁砸去,孙权同时喝骂道:“你也知道心疼自己的部曲啊!你们都是我的部曲,平白无故伤亡惨重,你说我心不心疼?”
呐呐低着头,甘宁手握着书简,不再吭声。
半晌,孙权才好似解气般说道:“待会你随我一同入城,汉升留守城外,一炷香内没有动静,直接发兵攻城!”
“至尊!”闻言,甘宁、黄忠连忙拱手,瞪大眼眸。
摆了摆手,孙权淡淡说道:“此事无需多劝,我不入城,那士徽是不会相信我接受他们献降的。”说着他目光又看向甘宁,“而且有兴霸在,我相信他不会让我有危险的!”
轰然拱手看向孙权,甘宁满面郑重,“末将愿为至尊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但这广信城,至尊去不得!”
“末将也坚持认为,至尊不宜身临险境!”当下,黄忠也拱手肃穆劝谏。
看着二人神情紧张的样子,孙权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随后,又联想到什么,嘴角浮现冷笑,道:“你二人有此心,我已然欣慰。只是有些事情,若不能从根本解决,就永远都是问题!
他士家在交州根系庞大,如今已然有决定一郡太守归属的能量,若再让他士燮做了交州刺史,这交州恐怕就真的姓士了!既然他们痴心妄想,我就让他们心灰意冷!”
互相对视一眼,此刻甘宁与黄忠尽皆沉默。从孙权的言语中,能清晰感受出他对士家的不满,这是作为一方霸主的傲气。
而面对在交州根深蒂固的士家,要想打压他们,就必须有一个说出来,让他们自己都害怕的事情。显然,没有什么比意图困杀当朝车骑将军更好的理由了。
只要士徽胆敢在广信城内动手,那么交州将承受来自整个江南的怒火。即便士家在交州人脉广阔,可面对这样的大势欺压,他们也只能选择息事宁人。只要不触及灭族,想必他们也只能捏鼻子认下。
“既然至尊有冒险入城的想法,就不必将兵卒留在城外。”当下,黄忠又拱手建言:“我与兴霸各率一校精锐随至尊入城,若如此那士徽都不敢让我等入城,至尊还不如直接攻城算了。”
看着黄忠,孙权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如今他身为江南之主,有时候为了减少伤亡,可以把自己作为诱饵,但必要的安全保障还是要有的。
这般说定后,甘宁、黄忠二人纷纷下去准备。
与此同时,广信城楼上
身着精制甲胄,腰悬佩剑,单手握着大刀,士徽默默看着城下的江东军大营。良久,才自顾道:“区将军,你说那孙权会不会同意我们的条件。”
“公子,这就要看他孙仲谋有没有野心了。”嘴角勾起笑容,区景一边擦拭着腰刀,一边撇着城下,淡淡道:“只要他真的想称霸江南,就肯定会觊觎交州。而他若想在交州立稳脚跟,就必然绕不过士家。所以,公子的条件,他必然不会拒绝。”
默默看着被区景擦得明晃晃的腰刀,士徽愣了会神后,又道:“若孙仲谋当真答应了我的条件,我该以怎样的姿态迎接他?”
终究是从未想过自己会忽然手握重权,士徽行事还是有些托跌的。
“噌”的一声将腰刀回鞘,区景看向士徽,缓缓露出自信的笑容:“还是那句话,若孙权强势,我们便俯首;若孙权弱势,我们便见机行事。”顿了顿,他又小声建议道:“公子待会会晤时,可以邀请孙权入城内州牧府一聚,若其得意忘形下,只率领千余部从入城。那么到时候在城内,怎么谈不都是公子说了算?”
说着,区景低声讥笑了起来。其实他也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毕竟是制霸江南的存在,应该还是很惜命的。
当时,从回返信使口中得知,此次江东军领兵的正是孙权的时候。区景和士徽都楞了一下,尤其是士徽,甚至都准备直接开门投向的。
最后,还是在区景的苦心劝说下,才决定看情况再定。
而就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的时候,城外的江东军营中,忽然出现了一行约莫千人的队伍。
当下,士徽与区景皆是身体轻震。来了!江东军来了!
这么少的士卒,明显就是来和谈的。互相对视一眼,二人连忙跑到城下,翻身上了战马。在千余交州兵卒的拱卫下,迅速出了广信城。
看着广信城门缓缓开启,江东军前端,孙权一脸平静,身旁黄忠、甘宁分列左右。
不多时,双方相遇。
士徽还是第一次瞧见碧眸的孙权,当下不由自主拱手道:“交州士徽见过车骑将军!”
抱拳朝着士徽回了一礼,孙权直接道:“听闻苍梧太守史璜谋逆作乱,是徽公子替本将军将他缉拿格杀的?”
“正是!”朗然拱手,士徽朗声回应道:“那史璜听闻将军率大军前来,仓惶间,为了自己的太守位置,竟想携裹举城军民与他一同抵抗将军。徽虽然久在交州,但对将军威名也是仰慕已久。
如今恰有机会能归附将军麾下,建功立业,却不想被此僚阻拦。某一气之下,率领城中义士们揭竿而起,将那贼太守斩杀,献于将军阶下。眼下,那交州牧也被我等囚禁在城内,听候将军发落。”
“甚好!”面上露出笑容,孙权朗然笑道:“我在荆州时,便听闻交州士家,英雄辈出,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汝父威彦公也是当世名士,又有汝等襄助,百年后士家必然可与中原大世家相媲美!”
“当不得将军谬赞!”俯首拱手谦让,士徽笑道:“我士家也只是交州一小族尔,只盼将军能够垂怜,照顾一二足以!”
“理当照顾。”闻言,孙权直接点头附和道:“我意上表请拜威彦公为交州牧、广信候加安南将军,士徽公子此番功劳最大,某将表明朝廷特进公子为苍梧太守!”
眸中瞬间尽是喜色,士徽笑的极为恣意畅快,此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就是苍梧太守一般。
侧身向着身后广信一引,士徽看向孙权,笑容满面道:“如今大事已定,请将军随我一同入城内,士家已经为将军准备好了丰盛的酒宴!”
面上稍微露出犹豫,孙权又看了眼前方的广信城,才下定决定似的说道:“既然如此,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随徽公子一同入城叨扰了!”
“哈哈哈!”仰头大笑,士徽摆手笑道:“无妨!无妨!”
默默与区景对视一眼,接下来士徽等人拱卫着孙权便往城内行去。
路上,士徽与孙权说这话,孙权也微笑回应。按照计划,他是想等士徽先动手的。
可当众人刚刚走过广信城门后,士徽的一句话,直接让孙权眉头凝重了起来,目光与黄忠触碰后,孙权右手缓缓摸向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