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笼罩了整个村子,天空中依旧飘荡着雪花,原本已经是农忙度过的时节,雪花顺带了半个冬天,让待在屋子里的时日更有一番风味。只有担忧日渐消失的粮食和远方难以回归的孩子,家里的炊烟卷不起别离长久的人心。
方俊德在大雪下起的第三天早上,打算动身离开,他不清楚返程路段的情况,来这里的人天南海北,唯独从自己家方向的人寥寥无几。他很清楚这样的大雪,如果自己下不定决心,这个年他就要在外面度过了。
哪怕来的人都说路难走,但对于一个渴望回家的人来说,这不是问题。而且他自己无法得知未来的事情,这雪何时结束没有任何人知道。
老张往家里打的电话也都了无音讯,大雪几乎埋没了通讯,他想回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靠自己和自己开过来的车子。
好在白天有阳光,气温不似夜晚那般寒冷,方俊德带好买回家的东西就出发了。路上几乎都是厚厚的白雪,哪怕可以看到车轮的痕迹,可能也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了,出了外街的最后一段路,就正式踏上回家的路径了。
返程唯一的好处就是车子没有太过沉重,时间也没有那么匆忙。一踏上车子,他回家的那颗心仿佛悬置了,他是想回家,可不是一瞬间就到家,长途跋涉是个要有耐心的活,返程的速度可能会更慢。不论如何,都要平稳安全地回去。
耳畔边伴随着车轮碾压过稀薄高耸的雪层发出吱吱的叫声,发动机轰隆地喘息着,方俊德速度平稳,沿着回去的路一步一个脚印的行走着。
车轮不防滑,一旦在斜坡上打滑,几乎算是去见阎王了。头上的羊绒帽子是父亲的,临走前方俊德将自己的头除了眼睛和鼻子外,剩下的地方几乎都裹得严严实实,但那个夜晚还是没能熬过严寒的攻击。
这一路上几乎不会看到人的身影,只有连绵的高山和银装素裹的雪白外衫,这是一种孤独,一种他不得不忍受的孤独。他的头脑里几乎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思考些什么,唯独清楚他应当专心驾车。出门在外,他并没有太多挂念家里,但就是有那么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大山在呼唤自己。
在老张家里的这几天,方俊德吃好喝好,但依旧感觉不自在,他很感谢老张的款待,也感谢他跟家里联系,让他们放心。不过他终归是要回去的,他的身子突然感受到一股向上的剥离感,可瞬间他的脊背紧紧的贴在车座上,眼前的风雪掠过睫毛,呼啸着穿越自己的胸膛。
他才发现自己刚才溜号了,只是盯着眼前千篇一律的白雪,他溜号了。直到自己翻过一座小坡,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回家的路上。
不由分说,方俊德戴着手套从自己的头上拿起一把雪花,松开车把,迅速地在自己的眼前擦了擦,清凉和刺激的感觉立刻让他兴奋起来,他抿了抿嘴唇,随后继续专心地驾驶起来。
他的速度的确慢了,原本晌午刚过就应该见到的梁上,现在已经足足晚了两个小时。在白雪的覆盖下,这梁仿佛更加高大,周边的两块洼地堆满了白雪,似乎自己掉下去也会有个急剧的缓冲,可方俊德只是一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如果掉下去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的心情很复杂,自己虽然走过一次这梁上可今时不同往日。夜晚漆黑一片,若不是幸运女神的眷顾自己的后果可能无从下手,这次不同,一切都是亮堂堂的,没有阻拦和掩盖,自己不太可能摒弃一切艰难险阻,一鼓作气地冲下去。
他吐了一口气,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和这座高梁,没等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方俊德立刻加紧速度,沿着中间的路径没有任何犹豫地直冲云霄,因为他很清楚,多想一步就会犹豫一步,人生何来如此之多的顾虑。
他感觉到向上攀升的感觉,那种人仰马翻的感觉让人肌肉紧绷,方俊德紧抓车把,始终没有松下刹车,车速只有在这时这瞬间保持在最高速度。他的目光坚定,直直地看着对面的下坡。这梁上没有任何痕迹,方俊德是第一个,他没有松懈,脑海里不再一片空白,他害怕着来时的那块打滑,可身体却自觉地告诉着他在哪里停下,方俊德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本以为最艰难的一段路,居然在转瞬之间过去了。
下梁之后,方俊德的身体里传来一种刺激,一种喜悦,一种忍耐。他始终保持最高速度一路赶回了家。直到快到第一个营子的时候才见到人,他才明白自己快要到家了。
李秀婷的发梢上再次沾满白雪,她的耳朵透红的像傲雪的梅花,她的身影在白雪上一览无余,这是她今天第三次清扫门前的雪花,她的目光始终看向村口,有时自己也会走出院子来到村口前眺望远方。
自己的哥哥从白雪未来临时便离开了,直到今天还未归来,她很担心。作为离村口最近的一家,她每天都看着墙上的:今天的儿女明天的建设者一句来返土地干活,如今她已经卸下原本沉重的担子,转为焦急的等待。
没过多久,她的视线里多出了一缕白烟,她的眉头再次低落起来,不知是哪家的车子回来了,如果是哥哥,恐怕是坐等着班车的到来。
方俊德看着前方越来越多的炊烟,自己的心情也逐渐平稳。迈过二营子的最后一段路,自己的视线里突然多了一条脚印,不久就见到了一个人,他背着麻袋,穿着脏乱的棉衣顶着那个军绿色的帽子。
“树军!!上来吧。”
李树军听到有人呼喊着他,立刻回头,几秒之后看到方俊德驾着车子赶过来,他示意树军将东西放到后面,“俊德!你这是去赶集了?”
“没,跑趟货,下大雪堵了好几天。今天才回来正好看着你,一路拉回来。这没班车,你就一路走回来的?”
树军用手擦了擦鼻涕,声音有些沙哑地回应到,“没,有熟人把我拉到一营子,这天也操蛋,下这么大雪。”
“就是。踏马的,我过梁子险些就翻沟里了。”
两个人继续又聊了聊别的,很快就到了村口,两个人互相挥手告别。方俊德长驱直入继续往家里赶,李树军沿着村口向右直接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