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风白了眼周晚,看向白笙箫和周信,开口道:
“这趟北疆我去吧…”
周信是北祁军方第一人,白笙箫是前来支援的各大宗门默认的首领,与他二人说,这事儿便算是定下来了。
周信一听,自然同意,抱拳行礼,开口道:
“那就有劳沈兄了…”
白笙箫也点了点头。
事情敲定,众人又讨论起来。
妖族虽然退兵,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龙桃的出现让五行巨龙暂时失去威胁,不过以龙千山的威望和能力来说,唤醒斗志用不了太久时间。
而下一次的进攻,必定更加凶狠。
将能想到的所有事情一一敲定,时辰已经到了深夜。
众人散去,休息的休息,忙碌的忙碌。
周晚又与周信说了会儿话,带着龙桃出了帐篷。
刚出门,外面站着两个人。
身材壮硕的剑十一嘿嘿一笑,开口道:
“大哥…”
自打落北原一别,二人算起来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竹园前仅是对视,并没有相聚的机会。
此时遇见,自然有话要说。
不过酒就别想着喝了,战时私自饮酒,那是犯军规的,虽然没人敢让他俩受罚。
来到剑十一身前,伸手狠狠抱了抱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剑十一,开口道:
“最近怎么样…”
剑十一听着,神色一黯。
自然是不怎么样。
除了杀就是杀,而且还要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去。
这场战争的残酷,就算是在落北原历练过的剑十一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叹了口气,开口道:
“还行…”
周晚听着,苦笑了下,开口道:
“走吧,遛遛…”
说着,带着剑十一和龙桃桐桐朝着城南方向走去。
立阳城,难得安静了下来。
夜风穿过空荡的街巷,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
周晚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簌簌落下,在月光下像一场微型雪。
“就这儿吧…”
轻声说着,手指拂过积灰的柜台,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临街铺子,里面只剩了几张桌子板凳。
还好,剩了包茶。
也不知是太便宜没带走还是懒得拿。
找了茶壶,洗了洗,煮起了茶。
炉火亮着,茶香飘着。
剑十一搬来几张椅子,几人围坐。
龙桃走在最后,脚步轻得像猫,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成两簇小小的火焰。
“比起小师叔的医馆差远了…”
剑十一咧嘴一笑,椅子在他身下哐当作响。
“那时候小师叔总嫌我煮茶浪费他的好茶叶…”
“他的好茶都是我送的,自己买的全是便宜货…”
周晚嘴角微扬,似乎也想起了以前的种种。
龙桃听着,轻轻摇了摇头。
那时与易年进京是要赚钱的,哪里会买上好茶叶,有个味儿就不错了。
缺了角的矮桌上,桐桐正用衣袖擦拭茶盏,粗陶表面早已褪色,裂纹里沉淀着岁月的痕迹。
“风悠悠他们要在,肯定嫌这茶具粗劣…”
桐桐忽然说,声音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
炉火映在她脸上,似乎有星辉闪过。
茶汤在壶中翻滚,泛着浑浊的褐色。
果然不算好茶,陈年的涩味混着些许霉气。
但在这座死寂的城里,已是难得的慰藉。
周晚接过茶盏时,发现杯底沉着几粒未筛净的茶渣。
窗外,一截断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立阳居民举城南迁,只留下这些破碎的旗帜和无人打扰的空城。
周晚抿了口茶,苦涩在舌尖蔓延。
“大哥,你说妖族图什…”
“咳咳…”
剑十一突然开口,却被周晚的轻咳打断。
龙桃垂着眼帘,手指紧紧攥住衣袖,骨节发白。
沉默像滴入水中的墨汁般扩散。
周晚望着茶汤里自己扭曲的倒影,忽然想起白日里看见的妖族尸堆,沾满泥浆与血污。
无论人族妖族,死了都不过是具腐肉。
转开话题,指尖轻轻敲击杯沿。
“木阁主仙逝,现在山上怎么样了?”
剑十一眼睛一暗,开口道:
“还能怎么样…”
仰头灌下整杯茶,全然不觉烫。
周晚听着,叹了口气,递上新斟的茶。
夜风突然变得猛烈,吹得窗棂咯咯作响,几粒沙尘落入茶中。
随手倒掉,看向窗外,开口道:
“其他几位峰主呢,最近有联系吗?”
“都挺好的,除了宋…”
剑十一说着,又一次顿了下来。
宋令关重伤的消息早已传来,而白笙箫的反应,则已经告诉了宋令关眼下的结局。
“大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晚叹了口气,开口道:
“没事,随意问问,都在这里就好…”
剑十一挠挠头,开口道:
“现在是都在,不过我听师父说,卓师叔准备回去了,山里现在局面不稳定,人心惶惶的…”
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听说还吵了起来…”
“谁吵?”
“卓师叔和关师叔…”
周晚听着,眉心一皱。
却仍顺着话头追问:
“哦?因为妖族战事?”
“那就不知道了,可能吧,听昨天调过来的王师兄他们说的…”
剑十一说着,撇撇嘴,继续道:
“都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纸,在周晚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周晚轻笑一声:开口道:
“时局不利,心情不好发几句牢骚也正常…”
周晚正说着话的时候,桐桐突然站起身,说要去捡些柴火。
龙桃的目光追随着桐桐的背影,烛火在那双猫瞳里摇曳不定。
街角传来野狗的呜咽,像极了婴儿的啼哭。
在这座空城里,连悲伤都显得多余。
剑十一浑然不觉气氛的微妙,又继续说着立阳的事儿。
周晚听着,不时应和,手指却在袖中慢慢收拢。
茶渣沉在杯底,像一个个未出口的疑问。
夜更深了。
残缺的月亮悬在断旗上方,像被咬了一口的饼。
以前,这样的月色下,易年总会躺在躺椅上发呆。
剑十一瞧见,开口道:
“大哥,小师叔怎么没来?”
周晚笑了笑,开口道:
“你小师叔现在是皇帝,要在宫中坐镇,怎么能轻易来呢…”
剑十一一听,也对。
嘿嘿一笑,开口道:
“也是,小师叔现在是皇帝了,等有空儿了去上京一趟,怎么也让小师叔给我个官儿当当…”
周晚伸手一拍剑十一肚子,开口道:
“这小事儿不用和他说,你大哥我现在是一字并肩王,给你封个官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要不我直接给你安排进御膳房当总管怎么样?”
比起易年的大内总管,周晚对剑十一还是不错的,最起码不用丢点儿东西。
剑十一一听,白了眼周晚,开口道:
“我要当大官儿,谁要去当厨子了…”
周晚哈哈一笑,说着这可是好差事,什么好吃的都能第一个尝到。
听到好吃的,剑十一立马来了兴致。
不过周晚却板起了脸,说着不愿意当就算了。
一时间,兄弟二人又吵了起来。
旁边的龙桃和捡柴回来的桐桐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旁边默默看着。
这种时候,有说有笑是件很奢侈的事儿。
等到妖族的冲锋号一响,谁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聊了许久,剑十一露出了疲态。
周晚也没多留,让二人赶紧回去休息。
剑十一的大嗓门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桐桐的银铃声也终于听不见。
周晚站在门槛处,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直到黑暗彻底吞没了最后一点脚步声。
夜风呜咽着穿过空荡的街巷,卷起几片枯黄的符纸。
那是逃离的百姓贴在门楣上辟邪用的,如今早已褪了朱砂。
远处传来瓦片滑落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后面怎么办?”
龙桃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像一片羽毛落在结了霜的井台上。
周晚没有立即回答。
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叶脉在月光下清晰如老人手背的青筋。
茶炉余烬忽明忽暗,在他们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走一步看一步吧…”
开口,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但要小心些…”
枯叶在指间碎成齑粉,“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龙桃点点头,半边脸浸在黑暗中,妖异双瞳亮得惊人。
周晚忽然转身,从行囊里取出个油纸包。
剥开时发出细碎的声响,露出几块糖。
已经有些融化了,黏在纸上。
甜腻的香气突兀地闯入血腥味尚未散尽的空气。
“给…”
心情不好的时候,吃块儿糖,也不知是谁说的。
但很好用…
递过去,“南街王婆家的…”
以前龙桃和七夏总买的那家。
龙桃接过糖,指尖碰到了周晚掌心的茧。
月光下,周晚看见龙桃睫毛投下的阴影在轻轻颤抖。
糖块齿间碎裂的声音清脆得像冰裂。
“甜吗?”
“嗯…”
龙桃点头,却突然别过脸去。
周晚假装没看见迅速抹过眼角的动作。
“你可以不选的…”
周晚突然说着,声音比糖还软,“谁都不能怪你…”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龙桃的影子在墙上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猫。
盯着茶桌上那圈年轮般的痕迹,许久才说:
“有些路...走上去就回不了头了…”
窗外,立阳城的夜雾正在升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