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夜色阑珊。
孤烛照案,自窗棂映出一点昏黄。
案前的人身形清逸,鹤骨松姿,竹玉似的修长指骨下是一柄细腻狼毫,手腕轻转,一行隽逸墨隶落于纸上,笔意萧散,颇有从容高古之风。
书毕收笔,墨迹微干,又从旁取来一红泥白玉瓦钮小印轻映于绢纸左侧。
那隽秀墨隶之上,覆着的正是朱红的“桓王章”印。
袔翊垂眸,睫羽长密,将翳影压在眼底,近乎冷淡。
其将绢纸封于黑皮金令之中,唤来待令亲随,语清声缈,不见半分波澜:“驰送定西宣王处,不得有误。”
“属下遵令。”亲随接过黑皮金令,闪身陷入夜色之中。
郢城城守府。
轲淅坐于案前,凝神听着燕统领上禀。
太阴渊内,序列供养,壁嵌佛龛,莲座菩萨……
这究竟是什么诡秘的供奉?
“殿下,这东西看着邪乎的很,依末将看还是莫要理会,指不定是那群蛮子搞的什么邪术!”岳忠和紧眉嫌恶谏言道。
岳忠和不由暗暗腹诽:这群死蛮子,其人粗鄙愚蠢,没想到这信奉也这般阴森诡异!屠城栽赃还不够?还要留着这一堆邪龛来吓他们!其心不可谓是不歹毒!
“北蛮有这等信仰?”燕统领眉头一皱细思,怎得他不知道?
在他印象里北蛮鲜有信佛亦或是菩萨,北蛮好战,应当信真武大帝才对!
口中慈悲,手里杀人,按常理来看,这一般是富有心计的人做的事。
这等本事北蛮没有,他们只能同时做一件事。
众将相继言语,堂中讨论一时热火朝天,其间大多是对北蛮的恶言贬语,也不乏情到浓时激情怒骂几句,对于这佛龛的线索,简直毫无裨益。
“咳。”轲淅皱眉凛目嗽声提醒。
众人闻声皆噤口卷舌,不敢再言。
“传令下去,定西境内彻查佛龛线索,严守东西二峰关隘,另派精兵入渊再探。”轲淅舒展眉心,沉声下令。
“是!”众将齐声应道。
令下不出一日,便有一小军等堂求见,只言其有线索。
燕统领将其唤入,那小军进堂忙跪下见礼道:“小的见过殿下,各位将军。”
“你说你有线索,快快详尽道来。”一副将满目威严道。
那小军原本想来请罪,现下被这群武将的威猛之势吓得更是说不出话来,只跪伏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嚅了嚅嘴。
“你莫要害怕,知道什么,细说来便是。”燕统领神色稍缓安慰一语。
那小军忙点了点头继而结结巴巴开口道:“禀,禀殿下,小的,小的小半月前曾在城内一焦木堆中拾得一木塑佛像,正是佛龛中供奉的那尊菩萨。”
“那尊法像现在何处?”轲淅略思衬抬眸问道。
郢城内也有?那为何这些时日他却不曾见过?
“佛像……”那小军心下紧张,声音愈低:“佛像,被,被小的送去孝敬舅舅了。”
“大声回话!”威严副将见不惯他这番婆婆妈妈的模样,又喝一声。
那小军忙打了个寒颤,伏在地上磕了个头道:“佛像,被,被小的送去孝敬舅舅了!”
“大胆!你是哪队的?你眼里还无军规军纪!其上将便是这么治军的?”岳副将也挺胸怒目喝道。
“小的,小的……”那小军慌乱地紧,生怕自己今天将性命交到在这里,嗡声道:“小的是弓手队的。”
弓手队……
众将闻言一时皆挑眉看戏般盯向岳副将,岳忠和脸涨的通红,横眉竖眼一时换做尴尬神色,将挺着的胸脯硬收了回来,掩口轻咳一声。
弓手队?!这是他麾下的人……
燕统领白了岳副将一眼,不看他的笑料,只略有疑惑地盯着那小军道:“这也算不得什么有用的线索。”
“是,是。”那小军忙抬头连声应道:“适才小的是请罪,这便说线索。”
燕统领示意他开口,那小军咬了咬唇缓缓而言:“禀殿下,小的舅舅是临川州郡守郭沛的令史,名叫郝泉详,小的舅舅素日里对这些神佛玩意儿颇有研究,其学源远,若能将舅舅唤来,或许可解这佛龛之谜。”
闻言,轲淅同燕统领互视一眼,均觉可行。
轲淅正欲下令,这时却有传令兵前来报令。
“禀殿下,临川提督府驰报!”那传令兵声如洪钟,跪在堂外听候。
临川?
那传令兵高举黑皮金令入殿,阳辉透过窗柩映射在金令上,似火阳般熠熠生辉,灼地人眼睛生疼。殿中众将见黑皮金令顿时心下生畏,皆垂首缩肩,几欲下跪。
低语戛然而止,堂中一时一片死寂。
黑皮金令乃是亲王令,整个大圊只有三个人有权谕令。
而临川的黑皮金令只能是一个人的。
桓王殿下!
轲淅打开黑皮金令详细阅看一遍,众将抬眼偷瞟,只见宣王殿下脸色愈发阴沉。
堂内无言,只余浅浅呼吸声,还有众人不安的心跳声。
良久,轲淅将黑皮金令放下,凛眸微敛,身上陡然浮起一阵凌厉肃杀之息。
轲淅勾唇冷语:“看来,不用请那令史来了。”
众将疑惑,却不敢问是何缘由。
屏退众人后,轲淅侧身背后立于几前,余光冷冷地撇着那张黑皮金令。
小七喻令上言临川暴乱是有贼人借信奉“莲殊菩萨”来生事,这“莲殊菩萨”是当年启夏秘闻,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临川和太阴山?贼人将“莲殊菩萨”传入临川,欲借暴乱毁我大圊社稷,而太阴山又是供奉佛龛的主地,这背后主使之人会是北蛮吗?看来这定西境内并不似面上这般简单,此次他接管帅令攻取定西,还真是来对了。
现下方得他与小七兄弟二人合力,才可破这“莲殊菩萨”的诡案,才能解他大圊的暗危。
轲淅不由摇头,勾唇无奈一笑,阴影中凌厉的眉眼渐现柔和温情,他同小七皆是心气矜傲之人,自小互不相让,不曾想到,时至今日,却能有将他兄弟二人逼的不得不联手方能破的局。
须臾轲淅面目陡然转冷,眸见阴狠之光烁烁,而这布局这人,又会是谁?
这般强劲恐怖的敌手,会是谁呢?
圊虢边境萧门关。
亦维凡侧举金令,就着烛火微光细细阅看起来。
待看完,不由心下忧虑更甚,亦维凡轻揉额角,阖眸细思:暴乱乃是有贼人借信奉菩萨生事,而那生事之人竟一路逃来虢国!亦维凡身上冷意渐浓,这虢国表面依附,内里却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暗自监窥我大圊国情,又入我临川挑拨百姓暴乱,其心当诛!
此番桓王殿下喻令让他协助将那贼人捉拿,他也正好借此良机,揪一揪这背后之人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