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转变,有时就是这么快,前一秒还商议如何进攻董卓,下一秒就患得患失,恐此举伤害朝廷威严,汉家威仪。
事实也正是如此,皇甫嵩为人,固然有勇有谋,胆识过人,才华横溢,却是对大汉死忠尽节。历史的轨迹上,皇甫嵩驻兵隗里一带,带领着防备西凉的大批人马,却始终未曾对董卓出手,后来董卓假天子诏令,就兵不血刃的将皇甫嵩军队拿下,还差点杀了皇甫嵩,幸亏皇甫嵩之子皇甫坚寿和董卓有私交,在宴席上痛哭流涕,声泪俱下,这才救回了皇甫嵩一条老命。
“皇甫兄,你怎可如此迂拙…!”卢植怒其不争,大声争辩起来,企图改易皇甫嵩的想法。
可皇甫嵩任由卢植如何言语,都充耳不闻,望着高堂上的梁柱,仿佛透过厚重的木栋,看到大汉岌岌可危的将来,渐渐泪湿眼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头,嚎啕大哭,哭声悲切,“先帝啊!诸侯进京,迟早霍乱!必效春秋之事,汉家威仪不复存在,臣有负重托,有负重托啊!”
“...…”吕布看着跪在地上哭嚎的皇甫嵩,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什么。
我不出兵,你苦就罢了,我出兵你还不乐意了?
最终由皇甫坚寿,将老父搀扶起来,耐心安慰,皇甫嵩这才罢休,只是脸上皱纹更浓,一片阴霾,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老脸上浮现一抹不健康的惨白,不再多说一句。
“唉,皇甫兄哪里都好,就是爱钻牛角尖,让奉先见笑了。征讨董贼一事,奉先自有定计,吾等就不僭越,先行告辞。”卢植心有戚戚然,向吕布解释后,就告辞,连同皇甫坚寿搀扶着皇甫嵩离去。
吕布端坐已久,自觉双膝发麻,不禁皱眉,先前过于忙碌,不曾注意座椅一事。现在看来,某些东西也该着手开发了,不然,某些事太过不方便。
譬如入厕时,连纸都没有,只能拿……哎,不提也罢,光是为了入厕,吕布就不知浪费了多少布帛…着实是个败家子。
如今送走了三位大汉忠臣,他也落得清闲,唤来下人,教荀彧前来见他。
荀彧作为州牧副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终日忙碌,一时难至,吕布自是知晓,也乐得抽出空,转到书房处,伏与案牍上,用刻刀在一个个用细绳串联起来的大竹简上,刻画着关于桌椅板凳的制作流程图。
门外,脚步声渐渐传来。
吕布抬眼去看,却是貂蝉,端着一盘点心,曼步进了书房。
貂蝉鬓插一根朱红宝玉的金钗,盘着云髻,披着狐狸皮制作的毛皮大氅,色泽纯白,与貂蝉晶莹的肌肤比,却相形见绌。如今貂蝉已为人妇,更是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熟透的媚态,举手投足间,无尽魅力,令人神魂颠倒,往来小吏不敢抬头多看,生恐亵渎将军美妾。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貂蝉坐在吕布身侧,嗲声嗲气,仿佛有无数双细小柔弱的手,在撩拨吕布心弦。
“咳咳。”吕布一阵咳嗽,用拳头遮住嘴,默默地擦去口水,收敛心神,笑道,“还是貂蝉体贴,这点心是你做的?”
貂蝉闻言,国色天香的俏脸一滞,浮现出一抹羞惭的绯红,将手里的点心递了过去。
吕布仔细一看,那点心,不复魏氏所做的精致,扭曲不堪,凹凸不平,明明是一个馒头,愣是做成了漆黑的丑石头,吕布恍然大悟,莞尔一笑道,“看来这回的点心,却是你做的,敢问厨房可还安好?”
“…”貂蝉将盘子一撇,仰头看天。
“...…”
皇甫嵩和卢植,由于汉庭已被董卓把控,自然也没有回去的必要。当下也就留在了晋阳,老将在何时,都是珍贵的,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们宝贵的经验和人生阅历,是千金难买。尤其,是像卢植和皇甫嵩这种战功赫赫的老将,吕布更没有理由,放任其自由。
三日后的清晨,吕布处理好一应事务,就亲自率领赵云,王凌以及贾充,郭淮温恢,拜访卢植。
相比于出身将门之家,一贯以军事,勇武被后人推崇为汉末名将的皇甫嵩。和他相比,别看卢植人高马大,声若洪钟,实则满腹经纶,昔日也是个读书士子。因此,卢植则显得更加全才,因为卢植是半路出家,弃笔从戎。他所擅长的,不光是排兵布阵,天时地利,更通读春秋秦汉的珍贵弥留书籍。
由于吕布早就心存保留这两位东汉名将与晋阳,故而早早的准备了宅院,就在他骠骑将军府不远处,远离市井喧嚣,周围都是有专人负责美化的植被绿带,芳草茵茵,万花竟放,地段极其高雅。而这一条街道,每一所宅院,都占地至少六十亩以上!院内布置考究,大气雅致,所居之人,皆是并州重要官吏及家属。
卢植和皇甫嵩的人品乃至功绩,都得到了吕布的敬佩,前世今生,只要提到三国,无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五虎将,江东虎臣,卧龙凤雏等杰出人才的身上,却鲜少有人敬佩这两员老将,这两位虽有愚忠,可这一片拳拳赤诚,忠贞不二之心,又如何不教人心生敬佩?
自两位到了晋阳,吕布每日清晨,再拜会后高堂,就会前去两老府内饮酒,谈天说地,谈古论今,引为忘年之交。虽没有上马金下马银,却也是大肆收购养生药材,奉给二老,一同用食,一同探访军营。
这日见吕布亲自前来拜访,卢植显得极为热情,将吕布迎入了宅内。
“奉先不吝我等老朽无用,反而准备如此厚礼,送与我等,真是…哎。”入了内,各自落座后,卢植老脸羞赧,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奉先,你这让我如何是好?”
“布将卢公视为挚友,卢公何必如此见外?”吕布面露不渝。
卢植先是一愣,随即抚着长须,爽朗大笑道,“哈哈,是我庸人自扰,奉先,你此次前来,带了这么些人,所为何事?”
“卢公,您看这些人如何?还请点评一二。”吕布让开,令卢植能够正视身后这些年轻子弟。
卢植撘眼一望,就看见了人群之中,鹤立鸡群的赵云,一身白袍白甲,星眸玉面,潇洒倜傥,不禁心喜,抚掌大笑道,“此人真乃健将,可惜少时必定苛刻进食,致使身子有些羸弱,待稍加补充,定不逊色与奉先过多。”
卢植中年闻名天下,赵云自是知晓此人能耐,闻言心下一喜,躬身道,“多谢卢公夸赞!”
“可惜,一人之力,终有尽时,若卢公不嫌,可教导其排兵布阵,统御万军之能。”吕布见状,立即提出了此次到来的目的。
卢植闻弦而知雅意,双眸一亮,精神为之一振,直起身来,挨个打量着眼前这一群并排站立的少年郎。一会儿捏着胳膊晃悠,一会儿掐掐大腿和屁股的肉,给吕布看得头皮发麻,生怕卢植捏着他们的嘴看看牙口…
“卢公,你这是做什么?我…我叔叔是王允!”王凌被卢植捏了捏屁股,心中悚然,‘他不会有什么不雅的嗜好吧?’
“哈哈,看看你是不是当骑将,千里奔袭的料。”卢植大笑,将目光看向了贾充和郭淮,犹如发现了一块美玉。
贾充被卢植看得毛骨悚然,鼻翼耸了耸,哇的一声哭出来。郭淮只是面容怪异,却始终不做声。
“哈哈哈,好小子,嗓门大,适合当冲阵的武将!”卢植不怒反笑,抚着贾充的小脑袋道。
“卢公……不光如此,我希望您能和皇甫公一起,为布开设讲武堂。”吕布出声道。
“讲武堂?何为讲武堂?”卢植皱眉不解的看向吕布问道。
“所谓的讲武堂,就是培养优秀将领,倘若军中将校,有突出功绩战功,值得被培养,就送到讲武堂,由两位老将军,为他们讲解如何行军,行军的禁忌,如何排兵,如何布阵,如何统御手下等等。”吕布耐心的解释道。
卢植越听,双眼越亮,直至最后,已经精神亢奋,抓住吕布的肩膀大叫道,“奉先!此计真是功在千秋,倘若每个将官,都不再斗大字不识一个,倘若每个将领,都能通晓军事,那岂不是……”
“对!”吕布沉沉的一点头,严肃道,“如此,就能塑造出一支真正的强军!此事,就交给二老全权负责!”
“恩!我这就去找皇甫兄,共同商议此事,该如何实施!”卢植说完,就雷厉风行,大步流星的走出堂外。
王凌等少年郎面面相觑。
“子龙。”吕布望着卢植的背影,忽然出声。
“主公,唤云何事?”赵云呆萌的看向吕布。
“待卢公回来,我会请求皇甫公收你为关门弟子。今后的日子,你要好好遵从皇甫公教导。我知晓你素来勇猛,但我更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指挥三军的大将之才,不要让我失望。”吕布淡淡的言道。
此语落入赵云耳畔,犹如惊天霹雳!震得赵云蔫呆呆发愣,良久,方才反应过来,一股无法言喻的,被重视的感觉,浮上心头。
“云…云定不负主公重托!”赵云目光渐渐坚定,慷锵的回答道。
皇甫嵩的威名,响彻大江南北,十三州之地,除却交州,就连消息堵塞的益州,提及皇甫嵩,没人不敬仰万分!
历史的轨迹上,东汉末灾难,寇重者为三,一者西凉羌胡豪强叛逆之势,一者黄巾张角兵起九州之势,一者居于河东的匈奴劫掠关内之事。前二者,都是皇甫嵩一手镇压,至于后者…左贤王寇起之时,皇甫嵩已年老衰败,被董卓招入洛阳降官免职。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按照功绩封赏,大将军之位,有皇甫嵩在,何时轮得到何进去做?
吕布此举,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在为赵云造势,在皇甫嵩收了赵云为关门弟子后,赵云就再也不是无人问津的无名之辈,而是大汉名将皇甫嵩的关门弟子!
留下这批少年俊杰,吕布大步流星,走出庭院之外。
今天算是闲暇下来,也正好陪同一下自家子嗣,外出游玩一番。说到底,吕布始终都处于晋阳,未曾外出,观赏一番他所打理的万里晋地。作为一个杰出的甩手掌柜,吕布自从将大小政务甩手给荀彧之后,就一向不多过问。
……
时年十二月,界休城
这是一座比邻河东的城邑,距离河东的城邑,仅仅相隔一条绵延百里的苍莽大山,以及一条河流通往河东,这条河流,就是吕布派遣兵马驻守的冠爵津。
吕布麾下的将领都牢牢记住吕布教诲,不曾走漏半点风声。可是大军调动,如何能瞒得住百姓的耳目?
山雨欲来风满楼,界休城内,不时有大族迁移至其余县城,紧张的气氛,遍布整个界休城。
原本,界休城由于比邻河东,可以往通交换两地物资,商贾云集之地,车水马龙,因经济发达,界休城几近扩建,占地近万亩,宽广辽阔,乃是优势,如今却成了劣势,一个个商人,一个个百姓争先恐后的离开时,竟然发生了踩踏事件。
可是这么个情况下,一道传言悄然出现,不胫而走。
晋地的无冕之王,无往不胜的骠骑将军,吕布,来到了此地。原本已经离开的商人百姓,听闻这个消息,都默默地回转。
一时间,市井间,民坊间,传闻不断,今日酒家主人说,骠骑将军来他家喝酒吃肉,还夸他手艺不错,菜肴可口,明日就有卖胭脂的店家说,骠骑将军携妻女来到他家,购买胭脂…真真假假,谁也不知。
这日,风和日丽,万里狂风席卷白云,地面上白雪皑皑,铺上了一层白霜,因昨日下了次大雨,凝结成霜,地面无比光滑,难以行走,街面上显得冷清的。为何呐?路人百姓,可以畏惧寒冷冰霜,缩与门后不出,那商贾之人,岂能畏暑惧寒?
肥头大耳,锦衣玉食的大商人躲在屋内,缩在火炉前,披着大衣避寒,一个个苦命的小贩,脸颊浮着血气之红,眉间结霜,搓着双手,裹着破旧单衣,在外面叫喊。
忽然间,街上的另一头,一行人渐行渐近,环佩的叮叮当当之声,极其悦耳,道是何物响声?乃是当首一个雄伟大汉,腰间那杆套着宝玉剑鞘的玉佩挂件,撞击在腰间的白玉宝带上,发出的声响,那人锦衣玉带,头顶诸侯冠,龙骧虎步,目似点漆,一番久居高位的威仪,难以掩盖,令小贩暗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