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李傕被吕布瞥了一眼,只觉得一股浓厚的杀意袭来,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他的咽喉,一种强烈的不适感自脑中传出,李傕咬了口舌尖,将这种莫名的恐惧感驱除,心有余悸的望着吕布远去的背影,这时才感觉到汗流浃背,擦了擦冷汗,咽了口吐沫,故作淡定,听着身边的斥候报告战况,却是陷阵营突到了阵前,李傕忙下令道,“既然敌军已至,却是不必浪费羽箭,全军听令,短兵相接!”
陷阵之名,李傕亦有耳闻,只是今日一见方知陷阵营的恐怖,区区数千人,却能突破四万人规模的浩大箭雨,着实令人惊叹,看来吕布麾下都绝非善茬啊。
“飞熊军分作五队!由各部校尉率领,呈天罗地网之势,包围陷阵营!我倒要看看,陷阵营如何攻陷我这天罗地网大阵!”
“盾牌阵,把吕布放出去!莫要形成首尾御敌之势,谨防吕布隔断我军各部的联系!”
“斥候!注意随时回报消息,慢了半分,我要你们的狗命!”
“左翼右翼,给老子顶上去!务必要在前阵布满两万兵力!”
一番部署,倒也中规中矩,颇得章法。
吕布与陷阵营汇合,望着左右包围过来的西凉士兵,面对袭来却偶或跌倒冰面的西凉将士,吕布虽然觉得滑稽,却也没作声,就连他引以自傲的陷阵营也是没少摔跤…该死的冰面,实在太滑了。这场对于双方都异常艰难的战争,轰然拉开序幕,相比于寻常的战争,这场战争显得更为残酷,不知有多少士兵并非死在敌军的矛戈之上,而是跌倒在冰面被身后的同胞活活踩死,这就是战争残酷的一面,一旦发起,就很难收尾。
鲜血将冰面染得通红,这厚厚的冰面足有三尺,被血液渲染成妖艳的深红之色,格外凄美。
不多时,吕布冷冷一笑,挥手道,“是时候了,放号炮!让无当营,给本将冲锋!”
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号炮声响起,远处,乌压压的,犹如大海浪涛般的漆黑阴影迅速扑来!
渐渐的,近了,陷阵营亦让开一条康庄大路,一个个西凉将士震惊的发现,敌军竟然采用了新式武器!那是一个个宽有三米长有六米高有一米有余,由木板搭建下面采用铁刀片充当滑轮的雪橇,这些雪橇仿若军中常见的青铜战车,只是由一条条巨大犬类拉着,当然,这并非是雪橇犬,只是用普通的、温顺的、经过训练的猎犬代替,这种猎犬不好找,就算是早作准备,吕布也只筹到了五百多条,弄出了近百辆雪橇,承载着数千的无当营士兵。
为了这种新式的雪橇吕布几乎费尽了心思,恨不得将这些雪橇武装到牙齿,雪橇两侧摆着木板,上面插满了刀片,每个雪橇上固定有十台弩机,几乎每个无当营士兵都配备了充足的羽箭,或是连弩或是长弓。
近百辆人间兵器冲入了门户大开的西凉战阵之中,登时掀起了腥风血雨!三千陷阵营士兵在高顺和吕布的率领下,迅速将西凉战阵冲开!
自午时杀到日落西山,李傕屡屡组织以飞熊军为首的反攻,都被士气高昂的吕布军杀败,李傕到底是个大将,拿得起放得下,见己方损失不过数千人,急忙下令撤军,虽败不溃,以李傕亲自率领数千飞熊军殿后,大军有条不紊的撤退,虽然丢了盔甲兵器战鼓旄旗等辎重,却也还可以接受。
吕布军鏖战了一阵,却精神抖擞,在吕布的带领下,徐徐朝着李傕军而去。
追了一夜,终于在凌晨前,精神紧绷的西凉将士们来到了永安城前,李傕骑着高头大马,目光黯然却强行振作精神,望着不远处的吕布恨得咬牙切齿,可作为败军的他却无法鼓起勇气组织反攻,战争一途,士气尤为重要,如今只是为了小小的一场战争,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还不如保留余力,依靠着河东城池的坚厚来消磨吕布军的势力,就不信他吕布军陆战勇猛,攻坚战也能百战百胜不成!
想到这里,李傕烦躁不安的心也渐渐宁静下来,为大将者,能打胜仗也能打败仗,古语有云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面对吕布这货。
“向郭阿多的救援信可曾送出?”见吕布军离得还算比较远,休息下来的李傕问向左右。“永安城方向可有动静?”
“将军不必担忧,永安城尚有粮草广厚,谅吕布有通天之能,一时半会也攻不破永安城,郭汜将军虽在千里之外,却也能闻讯赶来驰援,与将军合兵一处共抗吕布。”自有亲信上前安慰李傕。“至于永安城,有将军堂弟李枫看管,将军不必担忧。”
亲信越是这么说,李傕心中越发不安,按照他对他堂弟的看法,这个善于阿谀奉承的堂弟在得知自己兵败后岂能不第一时间赶到嘘寒问暖?这不是他的作风啊!
此时永安城的轮廓渐渐清晰,李枫却迟迟不来拜见,李傕神情越发慌张,急忙排出战阵之外,单骑前往城下,见城门紧锁,小心脏咯噔一下,浑身毛骨悚然,身后亲信策马而出,纷纷齐声嚷着开门。
无论城下如何嘈杂,城楼上却始终不见动静,李傕此时心已凉了半截,那种不祥的预感正逐渐扩大。
当一身戎装的卫觊扔下李枫人头时,李傕彻底打消了心中那一丝侥幸,李傕呲目瞪圆,愤怒的扬鞭大骂道,“卫觊!本将对你不薄,何故反我?待他日相国重振旗鼓,定叫你卫家人头落地!”
谁料卫觊面色如常,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用一种极其冷淡的语气回答道,“嗯,李将军所言甚是。卫某何尝不怕相国报复?为了卫家身家性命,特意联系了河东各大世家共同举事,如今唐城,永安,杨县,临汾,襄陵,绛邑,猗氏,皮氏都已归顺骠骑将军,浍水以北,不复相国所有,倘若相国能攻破骠骑将军封锁线,那卫某这颗人头,就甘愿双手奉上。”
卫觊几乎每说出一个城邑名字,李傕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待到最后,已是黑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犹如开了染坊般极其精彩。
李傕知道,卫觊所说之事是对的,他一心想要进攻吕布的并州界休,所有兵马几乎都屯集在城外,以河东世家的力量想要夺取城池简直轻而易举…
越想越气,越想越恨,李傕一股血气上涌,脸色呈现出不健康的红润,指着卫觊,用尽浑身力气嘶喊道,“卫觊!我必取你性命!!来人!攻城!!”
“你想取卫某性命,易如反掌,可惜这座城,乃至这八座城池,都已有骠骑将军的无当营镇守,请李将军取之。”卫觊依旧面色自若,话音未落,身后站起乌压压的无当营士兵,披甲持锐,气势森然,弯弓搭箭。
李傕气急,何尝不知这是卫家早有预谋?气得三尸神暴跳五脏内生烟,指着卫觊大骂道,“贼子!我必生啖汝肉!!”
噗——!
言毕,猛地喷出一口淤血,摔落下马,左右亲信见状也慌了神,急忙将李傕护住,这时,远处吕布军吹号擂鼓,发起冲锋掩杀而来,李傕副将只得率领军队先行撤离,仓皇而逃,被吕布的陷阵营和无当营一路掩杀,斩首数千。
这一番折腾,四万人马就折去了一万。
如果不是飞熊军骁勇善战,誓死不退,恐怕李傕军全军覆没,亦是在意料之中。
这是一场胜利的战争,却不是吕布想要的大胜,骑着赤兔马,手按方天画戟,吕布望着徐徐而退的李傕军,愁眉不展,“飞熊军却是有几分本事,就算是陷阵营一时半刻也冲不破西凉的主阵,这河东郡取来不知是益处…还是坏处?如果董卓真的一意孤行,只对付我军,恐怕会是个大麻烦。”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吕布此番大胜势必带给董卓最为直观震撼的恐惧感,兔子急了尚且咬人,何况董卓这种心狠手辣之人?
考虑到这一点,大胜的喜悦一扫而空,吕布面无表情的骑着赤兔马在无当营和陷阵营的拱卫下渐渐进了永安城。
城墙上的卫觊急促而下,迎接并州军入城,见着吕布,本是打算邀功,见吕布双眸寒光闪烁,抿着嘴唇一语不发,不知其缘故,卫觊寒蝉若禁不敢上前搭话,斜地里一位面容清秀,黑服锦带的男人走了出来,卫觊见了忙拽住男人衣袖,低声问道,“元龙贤侄,骠骑将军今已得浍水以北,何故闷闷不乐满怀心事?”
说来也是,若论作赋写诗,他卫觊口出文章,可如果轮到揣摩人心,十个卫觊绑一起也未必顶一个陈元龙。
他陈元龙是何许人也?把枭雄刘备和吕布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男人,长袖善舞,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陈登见卫觊发问,哈哈长笑,趁着道路中央的军队路过时,拉住了一员将校的袖子将他从队伍中拉扯出来,那将校膀大腰圆,本是陷阵营一员营正级别的老将,自是知道军纪二字,如今正值行军未曾卸甲,自然要遵从高顺的军令为先,见有人将他拉出,二话不说拔剑就要砍去,却听一声轻咳,这才仔细打量,见是州牧府从事陈登,他作为最早追随吕布的老一辈九原兵自然知晓陈登的身份,忙道,“元龙先生有话待末将回营后再说不迟,若有急事可速言之。”
也算陈登运气好,真要是拽了个无当营这类新兵将士,估计还不认识他呢。
陈登未曾说话,却见身前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抬头去看,却是顶盔掼甲的高顺,正怒目呵斥那个将官道,“你速去归队。回营自领军棍!”
其实倒也不怪陈登,历史上的陈登出仕时已是公元二百年,从年级上来看已经而立之年,经过汉末纷乱的战火四起,也经历了磨练,懂得也自然多。现在的陈登,只是空有才智,却无太多经验傍身。更何况陈登精通内政军事谋略,所学的多了,也就驳杂了。
“喏!”那员将官高声回应,仿佛受罚的不是他,受赏的才是他。
陈登见状一脸自责惭愧,开口解释道,“恭正,此事由陈某而起,陈某有些事要询问,还请谅解这位将官。”
“末将见过先生。”高顺朝着陈登抱拳见礼,淡然道,“先生此番联合城内世家兵不血刃,劳苦功高,末将敬佩,只是此事某却不能给先生面子,军中之事先生也是知晓,我这兄弟触犯了军规,受罚是必然的,无法求情。敢问先生有何事,尽管询问便是,某知无不答。”
卫觊见高顺如此作态,肃然起敬,这才是一个将领该有的样子。
“...…”陈登语气一噎,收拾了一番心情后询问道,“敢问将军此战如何?”
“嗯……”高顺皱起眉角,语气带着隐晦的不渝,不咸不淡的回道,“此战得主公妙计,方能大败西凉军,却因敌军阻拦断后,难以建功。”
“是何等精锐竟能拦住陷阵营的锋芒?”陈登闻言神情一悚,不甘置信的看向高顺。
作为吕布的重要幕僚之一,陈登固然不受重用,未曾像荀彧沮授般担任并州要职,也未曾像郭嘉般被吕布任为谋主,但吕布军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详细战报他也都知道,对于陷阵营的战斗力如何,陈登心里也有数,毫不夸张的说,陷阵营作为吕布麾下的顶级精锐,往往对阵的都是十倍乃至百倍的敌人,今番陷阵营有三千之众却不能尽破四万西凉军?
倘若贾诩在此,必然会对陈登的看法嗤之以鼻,陷阵营是精锐不假,可天下豪杰何其多,岂能小觑?尤其是西凉方面,近些年来可以说是狼烟四起,说句不客气的话,随便揪出个小孩都能上阵杀敌,虽然有虚假的成分,但西凉地区的现状也相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