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年初平元年八月中旬
安邑。
安邑是河东郡的郡治,河东郡是作为并州西至雍地,东至洛阳的门户,往西南方就是闻喜,猗氏,蒲坂,解县四城。
解县是关羽的老家,河东解良,这四座城池占据了浍水以南,占据着和浍水以北八城相同甚至更加广袤的地区,由此可知此处的经济状况有多好,在安邑附近,更是有盐池这种顶级的圣地能够常年产出大量钱粮以供河东人民生活。
此时的安邑县却并不见鼎盛昌荣之相,反而一片苍凉。
就在前不久,李傕郭汜离开了河东地盘,作为西凉军的主力去和诸侯联军作战,只留下了樊稠张济留守河东。但是临走之前,李傕郭汜对河东世家进行了大规模的血洗,一些脱离卫家体制外的世家也遭到了牵连,无缘无故的被抄家,遭受灭顶之灾。
这就是军阀的处事方式,他们遇到难题时,通常都会以浑身的肌肉块来进行思考,并且一意孤行,如果能用杀戮来解决问题,那么他们绝不会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和你谈论。
而所谓的世家,也只能在背后耍耍花招,真当西凉军对他们举起屠刀时,他们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所做的也只是将有生力量保存下来并且送出河东。
作为关内最昌盛的世家,杨家,也只是在七日之内被杀得一干二净,遭受到堪比株连九族的灾难。
可面对着如同小山般堆积的金银财宝,张济和樊稠却没有一丝欣喜的意味。有钱拿也得有命花,他们因前番战败被分配到了河东,这内心是无比拒绝的,因为他们知道,这里靠近谁的地盘……并州军,那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一个个都跟疯子一样,尤其是在吕布那怪物的率领下,打起仗来真的是连命都不要。
从某种程度而言,并州军的战斗力远在洛阳之上,也唯有久经沙场的西凉军能够与之媲美。
为了保证自己不像李傕那倒霉蛋一样丢失浍水以北的八城,张济和樊稠分领两地,屯兵在安邑。
安邑城池高耸雄壮,地幅辽阔,足有四个永安城那么大,城高粮足,张济统领两万步卒,樊稠统领两万铁骑并五千飞熊军屯兵闻喜,作为前方阵线防卫并州军随时来袭。
但是不知为何,最近张济心中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随时会有不祥之事发生,右眼皮跟安了弹簧一样猛跳不止。
这日,张济正在城墙上带领着爱将胡车儿,贤侄张绣按例巡查,忽然,只听得远处轰隆隆作响,天际充斥着黑色,犹如一道黑色的天幕正在向着安邑城缓缓而来,那股震撼感张济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大规模骑兵来袭才会造成的声势,难道闻喜已经失陷了?
张济不禁心里咯噔一声,手足发凉,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极致,用尽浑身力气喊道,“敌袭!关城门!!”
厚重的城门随着拉动缓缓升起,大批的西凉将士涌向城墙,后勤部队在供应着箭支、滚木、火油之类的战略物资,张绣和胡车儿也顾不得和张济讲话,各自急匆匆地调遣兵马,负责守城的事项。
骑兵队伍渐行渐近,渐渐看清了轮廓。是一支丢盔弃甲的败军,当首一员大将是个典型的陇西大汉,战甲染着血,神情焦急地骑马到城下大声喊道,“张兄弟!是我啊!快开城门!!迟则我等危矣!”
见樊稠还活着,张济心中也是狂喜,连忙向着身边的亲卫喊道,“快!传我令!快开城门!!令张绣,胡车儿各率本部兵马,出门迎接我军入城!!”
“喏!”
张济吩咐完之后,目光紧紧地盯着远方渐渐赶到的并州军,当时心就凉了半截。
一个个举着及人高青铜大盾走在最前面,粗略一看,就有近千人,形成一条长达千米的大盾屏障,后面是百余名大力士扛着粗壮入云般的大旗,紧随其后,粗略一看,分别是狼骑、陷阵、无当、白波、黑山、虎骑等营号的大旗,再其次就是张、高、赵、徐、宋等将旗,看得人眼花缭乱。
再其后,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规模浩大的战阵,分别由五个主力营主将统御,分别是鹰扬将军张辽,虎烈将军高顺,度辽校尉史涣,破虏校尉徐晃,忠义校尉徐荣。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每个战阵中又有无数小方阵,由各营主将及校尉负责统帅,分别是宣威将军宋宪,白马校尉赵云,平难中郎将张燕,校尉穆顺等人。各个小方阵由队正、伍长、火长、营正等将官统御。
陷阵营为东方甲乙木,无当营站西方庚辛金,狼骑营列南方丙丁火,白波营居北方壬癸水,八万个目露贪婪,虎背熊腰,稳坐马鞍的八旗营簇拥着近百辆青铜战车坐镇中军,堵得是水泄不通,马头挨着马屁股。再一看,那真是将如虎熊,马似蛟龙,盔明甲亮,刀枪跃眼,鼓号声声,旌旗蔽日。
“别看了,整整十六万主力军,厢兵五万。”甲衣攒动,樊稠面容阴沉地走上了城楼,抿着嘴唇,望着如此昌隆的军势,他目光黯淡。
“这怎么挡?”张济当时就心如死灰,但是这句话始终按在心里没说出口。
但有的时候,不消他去讲,城墙上的西凉军都是有眼睛的,眼见并州军人多势众,各个多少都有点颤抖,没吓得丢掉兵器逃跑就已经算西凉军有胆气了。
并州中军阵中,一身皮衣大氅的郭嘉手里攥着袖珍版的小令旗,修长的手指无比用力,仿佛要将这支令旗永远的攥在手里。平素里嬉皮笑脸的浪荡模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如渊如海的沉静。站在临时搭建的高丘上,郭嘉回首展望,内心中有股数不出的畅快,恨不得喊上几嗓子才能舒缓内心的痛快。
曾几何时,他也想象过今时今日的场景,挥斥间,千军万马仿若棋子,以万里江山为棋盘,与对手博弈。但,那只存在于梦中。
郭嘉扪心自问,哪路诸侯,能收容他这个寒酸的寒门子弟?就算真的收留,又有哪路诸侯,能够放心大胆的将近二十万的兵马交由他来排兵布阵?
有!
他郭奉孝的主公,吕布!名动天下的骠骑将军!
郭嘉侧头,看向不远处的青铜战车,仿佛要透过帷幔,看清里面的那个男人。
忽然,吕布挥手抬开帷幔,与郭嘉四目相对,冲着郭嘉鼓励性的握了握拳,郭嘉忽然莞尔一笑,右手微抬,令旗斜指,一字一顿道,“东方甲乙木,前移,替换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呈羽翼散开。传令陷阵营,攻南门,传令无当营,攻北门,白波营,攻西门!”
在古代传统战场的排兵布阵中,如果一方拥有数十万大军乃至百万大军就需要排兵布阵,那么这一百万大军是什么概念?相当于一百万大军如果正面铺开能把现代的一个中型城市面积铺满,而且是人挤人的那种。
在古代,只要自家兵马过万,就会排成无数个方阵,这些方阵有过百的,但很少有过千的,因为千人规模的战阵很难做到将士齐心达到默契的效果,因此,古代战场上正规军交战通常就算有一方战胜,也会很难将这个战果扩大,在战时兵马是分散的。
就像诸侯联军与董卓的西凉军交战时,通常都是看似大面积交战,实际上都是小规模的交锋。当然,吕布与和连交战的时候没有这种情况,还是前文提及的,和连没有这个脑子来排兵布阵。排兵布阵首先得先会布阵,布阵是有讲究的,如果胡乱布阵会导致兵马在交战时首尾相撞,发生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情况…而正确的布阵,就比如分成金木水火土五个方阵,其中一个方阵与敌方交锋过后可以由另一个方阵进行替换,用生力军代替久战疲军,这样能够节省己方的战损,而且指挥起来更加方便。
这也是吕布为何如此重视皇甫嵩和卢植的原因,秦汉的所有战阵,皇甫嵩都知道些许,毕竟皇甫嵩的叔父以及祖辈都是大将出身,算是将门世家。吕布也放心地将赵云王凌等一干新秀交给皇甫嵩来教导军事方面的问题。
随着郭嘉一条条军令的下达,十几万大军开始运作,向世人展现出属于并州的峥嵘一面。
咣咣咣——!
富有节拍的战鼓声响起,伴随着夹杂着金属特质的悠长号角声。
旗门盾牌阵分波逐浪,让出一支支方阵,迅猛地向安邑城跑去,身后是一座座箭塔,一台台攻城车,挪动时发出轰隆隆的声响,震撼人心。
当这一支支方阵走出主阵后,就分散开,分为三支军队向着各个方向走去,唯有作为并州的王牌军队,金字招牌的陷阵营,藏于其中,正面悍然向安邑城发起总攻,陪同的是张燕的黑山营,作为辅助军队,协助陷阵营攻陷安邑城。
高顺的经验极为老练,出战时压根就没带云梯,因为他知道,像这种等级的城池,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攻陷,尤其是城墙上还有充足的兵力和守城器械,唯一该做的事,那就是先将护城河填满,只有这样才能进一步的攻陷城池。
“举盾!”高顺冷冷的低喝道。
唰唰唰!
一个个盾牌举了起来,抵御着上面如同雨点般哗啦啦落下的箭矢。这是一个诡异的战场,相比于其它城门喊杀声震天,这边却出奇的寂静,陷阵营将士们一边举着盾,一边提着沙袋往前走,城墙上的西凉将士也一声不吭的往下射箭,就像是例行公事一样,无比敷衍……
从高俯视,高顺的陷阵营就像一只刺猬,以一种极其缓慢到极致的步伐向着护城河而去,但这种步步为营的方式也将陷阵营的战损降到了最低。
后面是整装待发的黑山营负责护卫,张燕骑着高头大马,望着身后几乎陪他作战无数岁月的老兵,暗暗攥住拳头,这一战,绝对要建功!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张燕的身后是一个个头裹黄巾的黑山军,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冷冽气质,这是一支由死忠于大贤良师组建的黄巾死士,如果轮到战斗力,绝对不在黄巾力士之下!
这时,寂静被打破,城门缓缓开启,抬到了足以一人通过的高度,随后,一员小将黑袍黑马,提着一杆亮银枪率领着两千飞熊军飞跃而出,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陷阵营后面的箭塔和攻城车。
张燕深吸一口气,胸膛都微微鼓起,随后双眸爆发出强烈的杀意,从嗓子眼里怒吼出声,“杀!!”
与此同时,张绣也秉着一口气,怒吼出声,“杀!!”
张燕挺枪跃马,与张绣战作一处,顷刻间,枪花翻飞,溅起淅沥沥的火花,像是为这压抑的战场添上几分色彩。
你来我往,但绝非棋逢对手。同样是姓张的,张飞张绣张任张合好歹都是拿得出手的武将甚至万夫不当的猛将,但张燕的出现,为这些姓张的展示了一下什么叫做下限。
用雷声大雨点小来形容张燕最为合适不过,几乎是一个照面,张燕的枪势就完全被张绣牵着鼻子走,恐怕不出三个回合就会被张绣刺落下马。
“黑山营?你是平难中郎将张燕?也太弱了吧?”张绣战斗之余,尚有余力,用一种孩子般疑惑的无邪语气询问道。
殊不知,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落在张燕的耳中却无比扎心,张燕又羞又气,老脸通红,回首呐喊道,“来人!”
踏踏踏…
身后的黑山诸将一窝蜂冲了过来,足有百人,都是黑山军中的大小渠帅,将张绣围做一团,进行惨无人道的围殴。
张绣就算浑身长满手,也难以抵挡这些把群殴当做家常便饭的老手,这些老手各个下手狠辣,角度刁钻,让张绣防不胜防,不出多时身上就挂了彩,张绣茫然地瞪着大眼睛,挥枪刺向一员黑山将,寻个空缺逃了出去,回过头一脸愤怒的骂道,“流氓!土匪!强盗!”
“这孩子怎么连骂人都不会?”白饶冷笑地嘲讽道,“用不用爹爹教你呀?看在你娘的份上,这次就饶了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