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道山佛林中同赫连鉴天密谈一事,秦夜早就望眼欲穿!
是故,在确定其特使来意之后,他当即留下林许、令狐道领军驻守营地,连夜带上赵望、明征、司寇赢、赵狂等人,在五百羽营所属之护卫下,来到了位于两军中间的约定地点。
首次见面,秦夜与赫连鉴天都不免好好打量了一下对方及各自的袍泽战友。
关于秦夜之种种传说,虽然赫连鉴天已经听得不胜其烦,可真正见到其人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对方的年轻、英姿、肃杀所折服!暗自叹息一声,在扫视一遍赵望等追随者后,一种悲凉无力之落寞,从赫连鉴天心中油然而生……
反过来,对于赫连鉴天,无论是其从军经历,还是脾性手段,尽管不乏神奇色彩,但和恒王、安王这两位秦夜岳父比起来,总体也还略逊一筹!因此,秦夜并未过多震惊,仅仅庄重行了一礼,便看向其副将——柯化。
身为赫连鉴天麾下四大战将之首,柯化自有过人之处,他魁梧似牛之身躯,秦夜自愧弗如之余,突然联想到了与之无差的令狐道!赞许行了一礼,秦夜将目光转移到他旁边那个女扮男装、号称典军校尉之赫连诗恣身上。
不知是因为爱得太深,还是伤得太深,在看到赫连诗恣的第一眼,秦夜脑中居然恍惚闪过一抹韦青璇之身影,吓得他慌忙定了定心神,朝对方行了一个天揖大礼。
“秦王对我家大帅与末将都是行军礼,为何独独对‘他’行了天揖大礼?”恭敬回了一个军礼,柯化笑着直言问向秦夜。
“听闻柯将军历来快人快语,怎么今天说起话来,也学着那些文臣拐弯抹角了?若是连卫将军长女、赫连小姐之姿容身份都查不清楚,那我天焱皇朝之蒹葭密探,还不如全部解散回家抱孩子去!”笑着摆了摆手,秦夜直接戳破了女扮男装之赫连诗恣。
“秦王目光如炬,实令末将汗颜!”由衷应了一声,柯化缓缓退下准备酒宴去了。
“柯将军武人性情,被秦王插科打诨搪塞过去,情有可原!但小女子心思深沉,并不认同秦王方才所言!按照秦王的说词,你是看出小女子女扮男装,所以才会改军礼为天揖之礼;换言之,在秦王心中,是否下意识就认定女子不该从军、不配为将?”
纵然秦夜见到自己时的慌乱神色转瞬即逝,但依旧被心细如发之赫连诗恣捕捉到了!不明所以之余,她借着柯化的话题,率先朝他开口发难。
“初次见面,又是为了密谈而来,赫连小姐之伶牙俐齿,还望对秦夜多多留情!”无意同她争辩,秦夜拱手赔笑。
“不瞒秦王,今夜之密谈,乃小女子一手促成!若是依据父帅所定方略,恐怕现在这处道山佛林,已是一片火海!哪怕只是为了这一点,秦王似乎也不该逃避小女子之问题。”负手上前一步,赫连诗恣并不打算放过秦夜。
“此次密谈事关重大,我朝秦王为了大局已经选择让步,赫连小姐何必一再咄咄逼人?”司寇赢不忍秦夜独自面对赫连诗恣之胡搅蛮缠,进而冷冷出言反问。
“不错,身为女子,不在家中相夫教子,跑来这疆场战地做甚?”谦卑温和之司寇赢都看不惯赫连诗恣行径,更何况狂傲自负之赵狂!只见他大步跨出,粗声粗气地朝她拱手质问。
“左将军之意,是在含沙射影地指责秦王多次带红颜佳人亲临战场吗?青凤公主、无上公主,这些世间一等一之奇女子,可都曾追随秦王征伐天下,左将军怎么不劝她们在家相夫教子?难道在你眼中,本小姐与她们有着天壤之别,不配在此与诸位密谈吗?当真这样轻视我等的话,密谈还有什么必要继续下去?”拦下意欲圆场之父亲,赫连诗恣一语双关,在厉声抨击赵狂之同时,顺带答复了司寇赢之问题。
“巾帼英雄,自古有之;女中豪杰,无人不敬!秦夜与众位同袍兄弟,从未有过轻视赫连小姐、轻视任何女子之荒诞想法!不过,血染疆场保家卫国,乃天下男儿之使命,假使所有女子都来从军杀敌,那我们这些自诩为热血男儿之脸面,该往哪放?秦夜不反对女子上阵杀敌,只是能不能等我们男子都拼光了,您们再出手?”扬手制住司寇赢和赵狂,刚从对韦青璇之思念与悔恨中挣脱出来之秦夜,不卑不亢给出了答案。
“秦王年少英雄、见识远超凡人,不愧为当今诸国中——唯一公认之战神!好啦,诗恣,不得无理,赶紧请秦王入席,边吃边谈!”见秦夜神态诚恳,赫连鉴天以酒宴备好为由,颔首示意赫连诗恣适可而止。
察觉到秦夜眼神流露出一丝悲悯,赫连诗恣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刁难,而是顺着其父的意思,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虽说在山林之中,但柯化等人仓促备好之宴席上,却摆满了虎、熊、鹿、猴、蛇、鱼、猪、鸡等山珍野味,直让秦夜一行啧啧称奇。
“荒山野岭,些许清汤寡水,让秦王及各位将军见笑了!”赫连鉴天举起酒杯,以自嘲之方式,开启了今夜之盛宴。
“大帅言重了!寻常百姓胼手胝足一年,恐怕也吃不上这其中一道菜!幸亏大帅没有放火烧山毁林,不然许多百姓赖以为生的这处风水宝地,可就荡然无存了;秦夜在此,替他们向大帅致谢了!”秦夜言毕,起身对着赫连鉴天、柯化、赫连诗恣三人,连饮了三杯酒。
“秦王这话不对吧!我军造福自己母国之子民,何需你来致谢?”听出秦夜话中有话,赫连诗恣并未与他举杯同饮,而是言辞犀利地拱手询问。
“有些话,本来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既然赫连小姐好奇,秦夜干脆直接挑明:此次混战之后,贵国朝廷需要割让永康一州之地补偿我天焱皇朝!”放下酒杯,秦夜严肃宣告。
“混账,岂有此理?”柯化大骂。
“此等无理要求,难道就是秦王到此密谈之诚意吗?”赫连鉴天脸色阴沉,冷冷呛声。
“两线同时对战三国,秦王就笃定天焱能胜?”相比其父与柯化,赫连诗恣多了一些冷静,缓缓问出了正在交锋之战局。
“以我天焱皇朝当下之军力,先不说养精蓄锐久矣之十八万西陲边军,至今仍未出现在雨啸战场;单单起、翦、颇、牧等羽军四营,目前仅有翦营之五万兵马有所调动,且尚未正面参战!统兵将帅就更不用说了,昔日之‘一王六将’,除了君安戴罪立功,其余几位可都快闲得发疯了!还有本王身旁这几位生死兄弟,他们哪个不是能够自领一军之将才?有此实力做后盾,赫连小姐觉得你们能赢吗?”
一一细数了三军将士之境况,秦夜直视着赫连诗恣,突然发现她身上,又有一丝安可一之影子!生性傲慢、亦会用毒……
“永康,穷乡僻壤之地!秦王所图,不会这般简单吧?”被他看得好不自在,赫连诗恣情不自禁举起酒杯抿了一口。
“贵国历来与我天焱皇朝交好,当今皇后更是吾皇亲姐!若非为了蝇头小利背盟毁约,何至于到眼前地步?本王不想苛责贵国君臣,但你永圣兵马杀我天焱将士、占我天焱郡县,是可忍,孰不可忍!为平朝野怨气,唯有请贵国割让永康一州之地!”事关国威军心,秦夜神情冷峻,语气亦变得愈发强硬。
“简直强词夺理、欺人太甚!你天焱君臣吞并诸国、一统天下之狼子野心人尽皆知,若我永圣皇朝不尽快与北晋结盟自保,迟早也会落得昭武和西平那般君崩国灭之下场!”赫连鉴天拍案驳斥。
“大帅此言差矣!吞并诸国、一统天下,哪国不想?何人不欲?倘若贵国君臣真心安于现状的话,当初就不会同我天焱皇朝联盟联军,更不会不远千里、派兵助秦王一举攻灭昭武王朝!”司寇赢摇头一笑,插话回应。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联盟联军攻灭昭武王朝,乃我朝君臣将士顺应天道,为世间除去一祸害!现在结盟北晋、出兵战你天焱,纯属为了存国续种,你司寇赢安能将两者混为一谈?”柯化酝酿良久,终于逮到机会,高声回击了司寇赢。
“有的没的扯这么多干嘛?战场上见真章,不服就来干一仗!”赵狂越听越烦躁,径直起身大声嚷嚷。
“打就打,别以为我十万东境边军,会怕你区区五万翦营兵马!”针锋相对,柯化也咆哮着应战。
“五万翦营打光了,还有起营、颇营、牧营!就算羽军四营全都打光了,还有羽营所属!而你东境边军呢?彼此杀红了眼,你觉得我天焱皇朝之三军将士,还会给你东境边军及永圣皇朝以苟延残喘之时间吗?届时,不打得你们亡军亡国,我赵望跟你姓!”一直一言不发之赵望,此刻也放言威胁。
“宁为刀下鬼、不做亡国奴!要战便战,怕你不成?”气头上之柯化大怒着摔杯掷地,瞬间即有数十名刀斧手冲进帅帐。
“哈哈哈,想与我羽营所属一试高下,你东境边军倒还有些胆色!”赵望拍了拍手,霎时便有十余名羽营所属拔剑相向。
“赵狂,别这么急头白脸;赵望,谁让你剑拔弩张?我们连夜赶到这里,是让你们来拼命的吗?一言不合就掀桌子,岂不浪费了这么多的山珍野味?”夹起一块鹿肉吃完,秦夜意犹未尽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好好品尝面前美食。
秦夜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如果真要对战厮杀,那完全没有必要再会面举行今夜之密谈!在赫连鉴天父女看来,假如天焱皇朝不顾一切死战永圣,那永圣皇朝之百年基业会不会亡、何时才亡,难以定论;但耗去赫连一族十数年心血造就之东境边军,绝对会先行一步覆灭……
心领神会看了对方一眼,赫连鉴天父女当机立断,顺着秦夜提供之台阶,非但呵斥刀斧手退下,而且齐齐行礼致歉。
“大帅和赫连小姐不必如此,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以后在那永康之地,还需两位多多关照!”放下手中猪蹄,秦夜满嘴流油之滑稽模样,惹得赫连诗恣掩面一笑。
经此一番风波,后面之会谈,进行得十分顺利。
双方一致约定:赫连鉴天手中之十万东境边军,绝不会出动一兵一卒攻打秦夜阵营;作为回报,秦夜军中不得撤出任何一人去围攻东极杨笙所部!两军将士就维持对峙现状,直至战事结束。
“其实,战后割让永康一事,秦王大可不用提出来与我父女商议;届时只需我朝帝君一道圣旨,我东境边军焉敢不从?”临别之际,赫连诗恣忍不住向秦夜说出了心中之疑惑。
“不敢欺瞒,在见到赫连小姐之第一眼时,秦夜心中突然想起了一位故人!提前告知我朝意欲收取永康之战略,只为能让赫连一族有充裕的时间,剥离在永康之种种利益……此次因私废公,权当秦夜为了告慰她的在天之灵吧!”仰天柔声说完,秦夜告别一声,策马离开。
“在天之灵?他说的是青凤公主——韦青璇?”无人回答,赫连诗恣看着秦夜渐渐远去之身影,心中很不是滋味。
“以他天焱皇朝蒹葭密探之干才,为父不信秦夜不知道你是用毒行家!既然知道,这小子居然还敢那般肆无忌惮地大快朵颐,莫非他真不怕你从中下毒,将他们一网打尽?”赫连鉴天负手立于她身后,语气尽是不解。
“首先,我赫连诗恣之名声,还没有沦落到世人嗤之以鼻的地步;其次,别看秦夜胡吃海喝、侃侃而谈,他身旁那个护卫在侧之明征,可是自始至终都警觉异常!身为曾经之天罪盟、天字门排名第一之天字杀手,若是女儿贸然对秦夜下毒,恐怕您我都别想活着走出帅帐!再者,父帅不要忘了,之前的文武堂副堂主——司寇赢,可是与壤驷一族之传人——壤驷隐龙,关系匪浅;想要在他面前施以毒手,绝非易事!最后,若是秦夜连这点胆色都没有,那他枉为天下独一无二之战神!”赫连诗恣洋洋洒洒说了良久,也算总体论述了自己今夜之心得。
“第一次见面,你就把秦夜看得这么透彻!为父该夸你玲珑剔透心,还是该担心你就此陷入儿女情长?”不置可否,赫连鉴天似笑非笑打趣。
“女儿不是什么‘天下四美’,更非西门怡景、韦青璇、文伊月那等痴情女子!”
冷冷撂下这番言论,赫连诗恣转身就走;留下其父一人看着夜空,久久不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