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佩玉一路疾行而去,紧赶慢赶依然将将天亮才来到衢县。
她避着清晨赶早市的人群,趁安府侍仆还没上岗,从后小门翻墙而进。
幸而墙体不算高,贺佩玉还是顺畅进了安府。
安府很大,她又不知秦予枫到底身在何处,眼看着仆从渐渐起来了。
贺佩玉赶紧闪身躲到一处偏僻小院。
“……咳咳。”
有细微的咳嗽呻吟传入贺佩玉的耳朵中,她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充满痛苦却依旧透出那股浓淡相宜的清朗味道。
到底是来晚了……
贺佩玉抿唇,心中莫名哽塞发出一阵一阵轻闷,她有些不知如何去面对他。
临到阵时,她竟然有些许胆怯了。
那头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大清楚。
但依稀能听出秦予枫在低声喊着水,他的贴身小侍好像没有呆在他身边,过了好几息都没有人应声。
贺佩玉默默咬牙,随即脚尖一旋。
秦予枫艰难地撑起浑浑噩噩的身体,试图从床榻上下来。
此刻他正处于悬悬欲坠的边缘,斜着身子歪歪扭扭几近瘫软倒地。
贺佩玉清晰可见他的手一软,眼看着脑袋就要撞在尖厉的床角上,她连忙迅疾上前拖住他的身躯。
入手一搀扶,贺佩玉才晃觉他外表那般单薄的身子,内里竟然更加薄弱清瘦,仿佛一片没甚重量的羽毛。
她一愣,看秦予枫尽量微启嘴唇,好似想说什么。
“累了就别说话。”贺佩玉小心翼翼把人放回床铺,安抚道。
“你、贺小姐……?”
秦予枫胸膛微微起伏,吐着气音讲话,声音十分诧异,低头瞧见贺佩玉搀扶着他的手,忍不住瑟缩一下,好似这样就能把自己的羞赧与难堪掩藏起来。
“想喝水是吗?”贺佩玉微微一笑,温和又带着十足热意,坦坦荡荡的行为好似她私闯秦予枫房间只是平平常常。
秦予枫被她眼眸之中闪过的几分柔情吓了一跳,仿若烫到似的弹回自己的身体,往后猝然摔倒在床榻之上。
贺佩玉看着这一幕,好似没什么情绪波动,依旧如故温润地瞧他。
见此,她静静等了几秒,待秦予枫稍稍放下防备心,微不可见点了头,她才去给人倒水。
“给。”
贺佩玉把水杯递给他,谨慎保持着安全距离。
“你不必担心,我没有其他心思。”她为自己辩白。
喜欢但不是强迫,这个道理她知道。
秦予枫狐疑地瞟了她几眼,喝水间尤其小心翼翼。
贺佩玉瞅着他故作镇定,极其自然拉上被褥遮住身子,就觉得好笑。
“公子之风姿,绝世无双。”她突然赞笑道。
“你……!!”秦予枫被她坦然自若的厚脸皮震惊到了,快速颤抖着的扇子睫毛显示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洁白如玉般耳垂如红玉滴坠,极速染上一抹绯色,因润了喉而发出点点光泽的唇色,此时被秦予枫紧抿着。
他有些拒绝贺佩玉的玩笑,“贺、贺小姐应当出去了,恕我无法接待您。”
他略动了下背部企图缓解疼痛,那块是鞭笞得最厉害之处。
贺佩玉脸上没了笑,静静看着他脸上因被褥拉扯之间不自觉蹙起的眉心,和口中几不可闻的轻嘶。
她猛地上前一步,随即站定。
秦予枫默默把被子拉的更高,将将只露出一张脸不解望向她。
“公子也该走了。”
“……我?”
因为要忍受细密的犹如爬虫叮咬的疼,秦予枫思绪有点涣散,不太能理解其中含义。
他皱眉,贺小姐莫不是想胡搅蛮缠?
“安府对你不好,你……妻主对你也不好,为何不走?”贺佩玉答。
秦予枫愣神片刻,然后抬眸仔细觑向贺佩玉认真的眼神。
“这是我的事,与贺小姐无关。我不知您是如何进来得,也不关心您去往何处。”
“可是你过得不快乐。”贺佩玉蹙眉,看向秦予枫疼的发白的脸颊,心中发涩。
“难道贺小姐还要管制别人是如何情绪吗?”秦予枫逐渐稳定下来,呼吸几口气,接着请贺佩玉出去。
“我只关心我想关心的人。”
贺佩玉咬牙,呼吸猛然急促,喘着气望着麻木冷漠的秦予枫,
“何况我亦可以……”娶你。
“小姐是要我死吗?!”秦予枫却突然高声打断她,好似已然猜到贺佩玉后头的话。
贺佩玉僵硬一瞬,愣在原地。
秦予枫看着这个被他呵住,颇有些手足无措两眼茫然不解的年轻人,垂下眼帘遮住翻涌情绪道:
“小姐风华正茂,该去找更年轻的小公子,而我已经二十五了,或许比小姐还要大上好几岁。”
闻言贺佩玉如坠冰窟,恍若一大盆冷水倒头朝她泼下。
这一通拒绝,直把她打得措手不及,尽管来之前她也只是心中隐隐有些希冀。
但秦予枫的劝言更让她难受!
她瞧着秦予枫白着一张素脸,风姿绰约好似时光永久定格在芳华面容,不死心开口道:
“我不介意,我、”
“小姐请回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别把您的大好时光浪费在我身上了。”
秦予枫侧过脸,嗓音清清浅浅,对贺佩玉而言却宛若闷头一棍,狠狠打在她脑袋上,让她说不出来话。
“若是有那么一天呢,你完完全全从这座牢笼里出来呢?!”贺佩玉攥紧拳头,眼睛微微发红,艰涩嗓子询问。
“小姐还是请回吧。”秦予枫依旧重复那句话。
贺佩玉喉咙轻轻滚动,好似尝到里面的涩意,她哑着嗓子说,
“那天我会再过来,亲耳听你说。”
言罢,贺佩玉颤动着手,从衣袖里取出一个钱袋,还有路上临时摘的花,只可惜赶路太急,压的快碎了。
“你病了,让绿竹带你去看看,还有这花,路上瞧着新鲜,现在却枯萎了许多,公子若、不喜,把它丢掉便是。”
贺佩玉颇为镇定的声音里还藏匿着一份颤栗,她把两样东西堆在一起,放到床边的椅子上不弄脏秦予枫的被子,然后转身离开。
出门那刹那,贺佩玉撞上了急忙赶回来的绿竹,绿竹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贺佩玉红着眼眶与他擦身而过,
“贺小姐?!”
“你怎么在这……”
“照顾好你公子。”贺佩玉背着他闷声交代一句,转瞬之间已不见她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