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序日历表·其九】
克劳德·莫奈,她喜欢画画……她可能喜欢画画。
在很久以前,当然,回忆一些事情的时候总得需要这个描述,很久很久以前,再久一点?再往前一点,往前一点,一直到他们的这一种绘画方式不被人接受之前。
“巴比松的画家啊!一群根本不懂绘画的东西,他们根本不知道绘画需要的是什么,我们是将整个世界,将我们所看见的一切绘制在画布上!我们应该做的是细致地留下每一个细节,而不是像那些巴比松派!完全就是凭印象乱画出来的……”
巴比松派,这是他们曾经得到的名字。
在一八七四年的时候,在那名为卡皮西纳大道的一所公寓之中,他们举办了第一次的画展,克劳德也是其中之一,他们将自己的作品展现在每一个人的眼中,每一位画家都有着各异的性格和天赋,在某一种程度上,他们还具有不同的观念和倾向。
那是王朝落幕之后的第四年。
他们诞生在同样的时代,有着同样的经历,对着同一派别都整过,他们接受了那些文章和作家对他们讽刺的称呼,并将这些作为自己的称号。
然而,他们并非一心之人。
在王朝落幕之后,他们被赋予了不同的身份,曾经是贵族、宫廷画师亦或者是贵族派系的被称为残党,曾经是骑士团亦或者士兵的被称为余孽,还有白旗帜,这些人也得到了诸如走狗或者别的什么称呼。
……即便其中的一部分人曾经保护过那些人。
“克劳德·莫奈女士,你这幅画的名字是什么?”有人指着那摆在架子上的画作,“它的光影和色彩……真美丽。”
“日出。”
克劳德看向那一幅画作,那是她最不被人理解的作品——至少现在是这样,这是她在这一个技法之中钻研出来的第一个作品,日出,她就这么称呼这一幅作品,这是她的油画,描绘的是透过薄雾观望阿佛尔港口日出的景象。
她用那直接戳点的绘画笔触描绘出来的,是晨雾中不清晰的背景,那多种色彩所赋予的,是水面无限的光辉,她并不准确地描绘她所见的一切,这就是他们所想要表达的。
印象。
“这个名字很好听。”
光。
克劳德最喜欢绘制的,就是光,一切在光线之下被照耀出来的,都会被覆盖上一种朦胧的色彩,那是光的颜色,明媚,明亮,温柔,和睦……她喜欢这样子的色彩,她也在自己的作品之中加入这样子的色彩。
“等一段时间……等到这种风格被大众所了解接受之后,他们一定会成为流芳百世的作品。”那人又说,“现在的拉芙兰就需要这样子新的艺术,他们需要一切‘新’的东西,这些新的东西将会成为拉芙兰新的色彩。”
“这会需要很漫长的时间。”克劳德说,“一个新的事物需要很长的时间让人接受,更何况是一种新的绘画风格?学院派的人不会让我们发展这么轻松的。”
事实上,在这一种具备印象的风格诞生的时候,那些学院派的人就已经在行动了,他们攻击这一种方式的亵渎,这是对于传统绘画的亵渎,从根本上否定他们所做的一切,因此,他们只能够在这里举办他们的画展,在这里向人们介绍他们寻找的那一种新的道路。
“学院派是不是也举办了一场画展?”
另一个人看了一下四周——即便确实有不少人过来‘欣赏’他们这些作品,但事实上到来的人还是比他们预期少了很多,有不少已经接受了邀请的角色也没有出现,正因如此,此时这一个公寓之中显得尤为空旷,除去那些作品和他们这些绘制了作品的人,真正意义上的客人也没有多少了。
“是啊……”有人叹了口气,“他们专门挑今天……不就是为了打压我们?我在这里都能够听见那些老东西的笑声!”
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也知道这种情况必然发生,这一种违背了‘传统’的方式百分百会被那些传统所挤压,不论他们怎么证明他们这一种绘画方式的神奇之处,在人们能够欣赏并且认可之前,他们依旧是一种旁门左道,巴比松派,那些学院派的人用这一个名字嘲弄他们,巴比松派……
克劳德靠在窗前,她没有多少心思去在乎自己的画作被多少人欣赏,她看向窗外,在此时,雾气弥漫在那些街道之中,天空之中的阳光洒落下来,落在那些雾气上,而在雾中,光线被扭曲、折射,然后重构。
再一次洒落在地面上。
克劳德的双眼正在观察那些色彩,光线并不只有纯白色,在空气之中,在每一个被扭曲的时候,那些藏匿在光线之中的颜色也会轻微波动,然后显露出来,那是一种梦幻的色彩,几种明媚的颜色勾勒出每一个物体的轮廓,重叠起来的线条搭建出一种美好的构图。
就是这样。
将那些颜色记忆在脑海之中,每一个颜色都需要记住,但并不需要记得全部,她只需要保留对于这种色彩最初的印象就好了,看,那天空之中洒落的阳光,和地面上朦胧的露珠一同起舞,她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呼出。
手指轻敲窗台,聆听玻璃发出的清脆声响。
“他们认为过去是他们的,现在是他们的,未来也是他们的!”有一个人高呼着,“但这只是一种空谈,永远不变的事物不会一直存在,哪怕是再怎么坚固的东西,迟早也会有崩塌的那一天……我们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们一直都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这种呼声并没有持续太久,即便此时声音如此义愤填膺,他们也知道事实是什么,短时间内,在这公寓之中的作品无法得到真正的审视,在那些学院派的人松口之前,他们注定要在这种环境之中继续他们的创作。
“当然,疯是最基本的要求,回顾我们过往几十年几百年,那些步入到疯癫地步的人创作出来的,往往才是脱离了现实的艺术应该有的模样。”
有人说。
“艺术本来就是谎言!”
——拉芙兰,卡昂佛尔。
“艺术本身就是谎言,很久以前我听过这样的话。”
克劳德让那金蓝色的流水穿过自己的掌心,她呼出一口气,再吸入一口气,就这样子,继续这样子,她握着那一支笔,她的手停留在空中。
“其实这种说法并不正确,所谓的谎言,指的是涉及到‘构想’的部分,比如,绘制天使的奇迹,有多少画师能够见到真正的奇迹?没有多少,更多时候,他们依靠的是人们的口口相传,通过语言和文字传达出来的,对于奇迹本身的描述,对于现实之中不存在的事物的描述,一次来构建他们脑海之中的事物。”
然后绘画。
她迈出一步,步入到金蓝色的河流之中,那些黑色混杂在金蓝色之中,每时每刻,那些黑色都在试图逆反克劳德的色彩,事实上,那些黑色已经成功了,已经有不少的颜色被逆反了,被打上了叛逆的规则,但是……但是色彩在现在是没有具体的束缚的。
色彩是无穷的。
她的身体也一并化作色彩,顺着金蓝色的河流一起,从城市的一段流入不可见的间隙,在下一秒,又从另一个间隙之中流出。
——忧郁书店,门口。
叮。
金蓝色的颜色扼住了伊蕾娜的喉咙,将这个少女径直砸在了墙壁上,那些依靠着砖瓦和木搭建起来的高塔墙壁,比人本身要坚硬不知道多少,而此时,在这一次的碰撞之中,伊蕾娜的身躯被砸在了墙壁上。
砰。
属于克劳德的手从色彩之中显露出来,而也是在这个时候,最初那一朵被黑色浸染的睡莲也散落在地,现在,属于河流的金蓝色已经取代了睡莲的淡蓝,那些覆盖了光的颜色,被克劳德铭刻在记忆之中的颜色。
“中午好。”在那些河水落下之后,伊蕾娜的身躯也在这其中显露,“初次见面。”
伊蕾娜的回应,是那咬在克劳德手臂上的牙齿,这位脸上带着疤痕的少女张开嘴,咬在了克劳德的手臂上,每一个器官,每一个肢体都能够成为武器,在她牙齿嵌入到克劳德手臂之中的同时时刻,那些黑色也顺着伊蕾娜的牙齿渗透进克劳德的血与肉之中。
“我还是得谢谢你。”
那些黑色在渗入到某一个界限的时候停顿了下来,不知为什么,污染和扭曲没有办法更进一步,完全无法更进一步。
“如果不是你污染我的画作,我还没那么快能够到达‘这里’。”
叮。
那是太阳,那是一种猛烈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一盏炽热而耀眼的‘太阳’已经被克劳德捧在手中,那是一个球体,一个透明的球体,在球体之中,一个跳动的火焰正疯狂拍打着球体的表层。
……肉烛。
那是一个肉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