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尽天明。
群山掩映,人们从残垣断壁中冒出,一早开始战后重建工作。
劣人积压的怨恨,受到的屈辱、压迫,以最极端的方式还给人类种。
尤其是在【正义病】彻底失控的后期,无论劣人战士还是手无寸铁的妇孺,男女老少,几乎全部被判了死刑。
这些生物被逼到墙角,彻底绝望,就连最后一点希望烛火都被扑灭,即使能打赢战争也再无未来可言。
金属可以造成杀伤,思想可以征服城邦,而只要反抗信念没有断绝,劣人总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唯独【正义病】,仿佛真正的自然法则,肆虐大地,不以个体生命的意志为转移。
束手无策。
它们剩下能做的,就是用刀剑、魔法、牙齿,用一切能报复死敌的方式偿还。
战争末期,人类面对劣人同归于尽的攻势,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人是适应力很强的物种。
历经血与火的洗礼,人类种数量锐减,很多王国彻底消亡,幸存者们歌颂着神圣伟大的【正义病】,怀抱昨日的创痛,满怀希望地拥抱明天。
或许,在疫病彻底爆发之前,双方仍然存在着以某种方式达成和解的些微可能。
只是这种可能,并非现实中存在的历史。
“……”
坐在法师塔的顶端,背靠尖锥屋顶,亚瑟静静看着朝阳升起。
塔内,魔女小姐正在冥想恢复法力。
抿了口茶。
“……苦了点?”
创造疾病的初衷,并不只是帮助人类取胜。
他想要看到历史进程的加速,加速之后的新秩序,以及新世界的王。
就好像荒地上最早出现的地衣,被苔藓代替,再到草本植物、灌木、森林、人类的农田、城市。
【奥法国度】长期处在微妙的动态平衡中。
劣人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在无数细节的叠加下稳步加重,短时间内又没有抵达临界点;另一方面,法师与人类种渐行渐远,又在某种程度上依赖文明整体的存续。
之前的战争归战争,只要人类种的人口不跌破底线,法师们也不会和劣人彻底撕破脸皮,赶尽杀绝。
在长达数个世纪的奴役和压迫中,劣人的数量其实并不充裕,哪怕他们真的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又能如何呢?真的可以控制整个位面吗?
不可能的。
最后还是要回到栖息地,实质上把侵占的土地交还给人类。
不管其背后的势力如何作想,劣人们真正的目的,是争取到生存权,是争取更好的生活条件,追求更有尊严、盼头的生活。
把最开始劣人种和人类种3:7的资源分成,通过暴力手段实现重新分配,最后能到5:5甚至4:6都不错了,人口基数摆在那里。
战争是政治的延伸,是迫不得已的申诉手段。
它们控诉人类的得寸进尺,憎恨法师视它们为牲畜,随意取用的做派。
即使举族遁入人迹罕至的地方,也不得安宁。
不断丧失退路的劣人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战争上——寄托到诸如海族女王那般强势的英雄身上,期待用鲜血和牺牲,给族群杀出一条血路,开辟一条活路。
只要能把贪婪的人类和法师逼退,叫他们收敛一点,不敢觊觎自己族人的血肉、皮毛和骨角,那都算是一种胜利。
“岩盐加得多了。”
“混点元素魔力,是不是能做成本土风味热饮?”
【正义病】,让作为控诉手段的战争,彻底堕落为一场“仪式”。
仪式,不是朝向现实,而是转向没有物质基础的空虚执念。
好比为了理想战死,和为扭曲的信仰自杀,此二者之间的差距。
不再抬头向上。
垂直向下。
战争,不再为更好的生活,仅仅为了让痛苦遍及仇敌,因为生存也好,生活也罢,已经没有可能。
极端化,是加速历史进程的手段,也是拥立新王的方法。
打破暧昧平衡,终结历史轮回。
一代人的牺牲,换来千秋万代人类世界的繁荣昌盛,换来王的权柄和荣耀。
人造一颗新的太阳。
生者的血,永远讲述王的神话。
不过……
亚瑟眯起眼睛沉思半晌,下意识地端起杯子,发现茶已见底。
【正义病】的因果罪孽反噬,会非常的鲜明和剧烈。
功绩,留给阿佐恩。
报复,由他亲自解决。
斩草除根。
二人是曾经并肩的战友,过命交情,亚瑟不可能把自己的罪让渡给魔女小姐。
纯净白光亮起,羽翼展翅。
愿力在身前形成模糊的光影人形,其中传来少米的声音:
“亚瑟,你猜猜我找到了什么?”
“我尝试解读了草人的记忆,但他的大脑被设置了防护……呃,魔法?好像是叫这个。”
少米用本土的拗口语言说了“魔法”二字。
“总之,他自毁了,没来得及收集到残片就整个魂飞魄散。”
“所以?”
“所以还是被我找到了蛛丝马迹。”
道人咧开嘴。
“技术确实有,处理得很精妙,我不熟悉魔法的构造也解除不了,但做得太刻意了,还是能闻到可疑的气息。”
直觉。
他这般的强者,没有任何线索都能凭直觉找到目标,寻常的隐匿手段毫无用处。
相当于每秒钟都在过灵感鉴定,然后一直大成功。
“找到一只老鼠,说明有老鼠窝存在,结果,我找到的却是龙巢。”
“龙巢?”
“呀,真的很厉害,不像是草人能捣鼓出来的东西……其实也说不准,我听说过有弱小文明创造出不可思议造物,最终酿成席卷整个海域的灾难。”
“做表发给你,赶紧过来吧,别在那玩物丧志了,说真的,我现在真是久违地感到兴奋!兴奋到【哔!——】”
你只是好容易脱困了,现在做什么都会兴奋。
等等,我玩什么了?
亚瑟突然反应过来,刚想反驳,通讯就中断掉了。
“啧。”
怎么办呢?
阿佐恩已经恢复七成力量,不再需要护法。
身为从尸山血海中杀出重围的权限者,哪怕遭遇围猎,也能有办法反杀。
相比之下,反倒是少米那边更让人担心。
当然不是担心他的安危,他现在亲自动手胜负都是未知数,【奥法国度】这种低烈度的世界,没有什么东西能对其产生威胁,哪怕是文明或位面本身的意志。
强,才容易出问题,特别是破坏他布局的部分。
亚瑟在原地停留了一阵,给魔女小姐传了道信息,闪身消失。
……
幽暗无光深海。
道人悬浮在一处海沟上方,周身亮起星星点点白光。
白光正体是无数璀璨剑符,覆盖方圆十里,由内向外构筑成一层层球形空间。
少米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但目光却相当认真,注视着海沟深处。
其中的黑暗,甚至无法被剑光照亮。
这是一处特殊的时空节点,性质上和半位面不同。
它是“天生的”,由位面孕育,不是附着在位面之上的气泡,也不是其他层面。
类似于位面的“阑尾”,在位面形成过程中意外形成的原始残留物,进化衍变的痕迹。
诡异的是,有某种存在把阑尾遮蔽了,甚至与位面本身隔离开,形成单独自闭的空间。
这个空间甚至不再被位面本身感知。
相当于正常人类体内多了个器官,可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多出来的器官凭着自身的意志,完全躲藏在机体里,不被任何生命感知察觉。
很难不去想象,黑暗的对面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恍惚间,少米回忆起仙人征伐大型位面的情境。
他的另一个人格也参与其中,在偌大战场中形同蝼蚁。
仙人的剑斩开位面封印,将虫卵般的爪牙军团送入其中,巨大的眼眸如同天幕,在世界的伤口中向内窥探,注视着自己送进来的邪魔肆虐横行。
琉璃火点燃天空和大地,位面本土上天入地的无敌强者们成批败死,像送到屠宰厂里的批量宰杀的鸡仔。
记忆画面如同昨天般鲜明,当时的人已经不在。
现在的他,正是当时那般的心情。
事物本身很难引起少米的兴趣,除非它被层层守护、被时间延后、被他人珍视。
看到套娃会想办法打开。
隐藏起来的构造本身,即是引诱人去拆解和占有的罪孽深重的东西。
剑光螺旋升天,四散飘飞,海底迅速陷入黑暗。
“燕回巢——”
并指挥舞手臂,飞散入天地间的剑光瞬间折返,百川归于一处,并入到道人左手食指和中指指缝中。
刺目白光一闪而没,短暂地照亮海沟中深邃的黑暗。
少米的战斗技术,算是和多米一脉相承,同时又不再属于红雀剑的范畴。
那等极端霸道剑术,存在本身等于是否定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事物,向一切存在的东西挑衅,碾压过去。
少米的剑,更加流畅。
与自然法则毫无冲突,甚至圆融如一,复返先天。
他本身是自然的造物,位面孕育的愿人神,哪怕远离故土,还是拥有着对世界的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