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能过个好年的,结果到了跟前却忙得热火朝天。都怪他!”幼宜一边碾着柳白干,一边抱怨。
白云子则笑道:“你自己闲不住,非要来干,能怪谁?前日杏林大会,一下就把所有库存清光,现在要赶着下个月的量。”
“都是他招的事,他自己却偷闲躲懒,却要我们辛苦受累……”
白云子得为陈枫说好话:“他也没偷懒,昨日到现在,他一直在炼丹房里捣鼓什么,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只见陈枫灰头土脸地从炼丹房里端出来一锅黑糊糊的东西。
“这是第三锅了,也不知练出个啥?”陈枫也抱怨着。又向众人展示了锅中那一坨黑沙子。
“你到底在做什么?”白云子又问道。
“琉璃。”
“沙子也能做琉璃?”
“能做,但我不会。”陈枫苦笑。
他确实不会做,只知道玻璃是沙子烧出来的,但目前下来只烧出一堆废渣。
“琉璃,买就行了,碎的也不贵,何苦辛苦做?”幼宜不解。
陈枫回道:“碎琉璃虽便宜,但量也不多,无色的就更少了。现在大家都能做温度计,但琉璃却不够用。所以与其买,不如造。”说到最后,只是苦笑:“可惜我不会造。”
白云子想了想,问道:“你确定沙子可以炼出琉璃?”
陈枫掉点点头回道:“确定,但是要加什么东西。其中道理我也不知道。”
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遇见这小子有想做却做不出来的东西,而且连道理也讲不清楚。
白云子笑问:“那要加什么呢?”
陈枫依旧摇了摇头:“应该都是常见之物。”
后世玻璃价廉如土,所以原材料不可能贵。
白云子沉吟片刻:“既然你能确定黄沙可以造出琉璃,那我们就去试,哪怕千次万次,多试一次就多一次证谬的方法。试到最后,总归能造出来。”
这才是经验老练的炼丹家,可谓是多年积累的心得,虽然没炼出一枚仙丹。
陈枫只好笑道:“那还得拜托老哥你们了。”
白云子露个鬼脸出来,给陈枫使了个眼色,示意要将试制琉璃一事全交给茅山七子。
陈枫暗笑,这人也是个老学阀,跟后世那些教授专家一样,让手底下那些什么硕士博士给他做牛做马,等成果出来,自己再署个名。
反正不需要自己累死累活,随他们去吧。
幼宜看着两人笑得鬼鬼祟祟,就知道他们不安好心,连翻白眼。
谁料到白云子一不做二不休,又对众弟子训示:“枫云散所用柳树量大,以后你们每伐一棵树,都要栽上一棵。不可竭泽而渔,只知索取。”
茅山七子老老实实起身称是。
陈枫则鼓励道:“来年老哥和我外出云游,这枫茂济世堂所有事务都须仰仗各位,但也不能白白让大家辛苦,我和老哥商量过,从利润中拿出一半你们自己分,另剩下一半,我和上清观各留一半。如何?”
原先人家要分走一半的,现在让出来一半分给自己,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茅山七子各个叫好,一时干劲十足。
正热闹着,又传来叩门之声。
老七田虚应过去开门,见到来人,惊喜道:“原来是淞兄!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只见那人微笑回道:“家父派我来接回舍妹。”
幼宜听到外面交谈之声,也是一喜,忙起身迎了上去:“哥,你怎么来了!”
那人见幼宜跑了上来,皱眉笑道:“过年就十四了,还是小孩子心性。”
幼宜哪管他语带责备,迎上去就紧紧抱住。
这人无可奈何,只好遥向白云子示意。
而陈枫倒有些吃味,没办法,这人是个帅哥,人家面容清秀,眉眼柔和,同幼宜有点像。
其穿着一身长袍,尽显儒雅之质,后面跟着两个长随也是站得恭敬笔直。常人见之,不由暗生惭愧。
待幼宜终于松开怀抱,又帮她拭了拭眼角,便牵着她走上前去。
“小子代家父向仙长问安。”说着,这人便躬身向白云子行礼。
白云子赞道:“到底出自世家,真是一表人才。”随后又道:“你父亲现在如何?”
这人回道:“家父现在每日里读书种田,也乐得自在。”
白云子却道:“你父亲就是妄想太多,种地也只怕是装装样子。也罢,他是得好好养养性子。”
这人只好陪笑。
人家远道而来,上门是客,白云子也不好说得重,便为其介绍起陈枫来。
“他虽是我师弟,却一直没有做长辈的样子,你们爱怎么称呼,我也懒得管了!”
陈枫赶紧躬身行礼道:“小弟陈枫,扬州人士,见过淞兄。”
这人见陈枫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比自己还小上几岁,居然是白云子的师弟,不由多看了一眼,但对方相貌平平,上下并无脱尘飘逸,也没风流儒雅,反倒多了一些市井街头的狡狯,其心中升奇。
此时幼宜却站到陈枫旁边,向其兄炫耀:“哥,他这人可聪明了,有大本事,连金坛和曲阿县令都视他为座上宾。”
陈枫连连摆手:“都是小聪明,上不得台面。”
也不知这人在想什么,只向陈枫点点头,随后与白云子携手进屋。
“小子这次专程过来,是奉家父之命,接小妹回家。只是被战乱、疫情耽误了时间,拖延至今才到。年关将近,我准备正月十五就过来接走。”
这人说着,又招呼长随递上一包东西,道:“幼宜托先生照顾至今,阖家感恩不尽,这些本是些俗物,恐脏了先生的眼,但又不能空手上门,只是聊表谢意。”
幼宜先看了一眼陈枫,又看了一眼白云子,最后向其兄道:“哥,我还不想回去嘛,这边好玩得很。”
她的确不想回去。大家族,家大业大,最讲究什么诗书礼仪的规矩。她在茅山,白云子是神仙性格,如何会管束她?茅山七子都当她小妹妹疼爱,现在又多了一个差不多年龄的陈枫,跟她时不时拌拌嘴斗斗气,每天过得也开心快乐。
其兄却皱眉责备:“你逐渐大了,身子骨也结实了。一个女孩子跟在这边,你有不便,先生这边更有不便,所以父亲才要你回去,你怎么尽说小孩家话?”
其见幼宜鼓起嘴生气,又缓和了语气,哄道:“我明年就要成婚,你就不想亲眼见见你嫂嫂?”
白云子也是无话可说,幼宜是好友的闺女,受他之托,便带在身边方便照顾,现在好友要接回去,自己能说什么?
其便也跟着打岔:“你要成亲了?是哪家攀上了你这东床快婿?”
果然,幼宜也满脸好奇地望着其兄。
这人笑道:“京兆杜氏。”
“是你父亲帮忙找的?”
“是。”
白云子只叹道:“你父亲还是不死心。”
……………………
来了贵客,自然要好好招待。饭桌上,只见白云子坐主座,幼宜之兄坐其右侧,陈枫坐其右侧,而幼宜却坐到陈枫身旁。
这人见亲妹竟做到陈枫身边,已有所不快,但作为客人,怎好当场发作?只好装作若无其事。
“兄台是从哪边过来的?”有人问道。
“金陵。那边正好有几个朋友,都是读书人,交流了几日作文章的经验,左右不差这几天。”
这人跟茅山七子都认识,所以跟他们也都说得上话,只是吃着聊着却看到幼宜与那个叫陈枫的小子窃窃私语。而幼宜脸上一会嬉笑,一会皱鼻。
岂不知都叫人看在眼里了。
这人硬压着心中火气,在饭后将幼宜叫到僻静之处,便训起妹来。
“你一个女孩家,怎能跟这种人亲昵?将来被婆家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他这种人怎么了,连先生都看重他,你凭何看不起他?”幼宜本来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被训斥,便起了逆反之心。
“他发明的听诊器,这周遭的医生都是如获至宝。他做的温度计,价比黄金,豪贵趋之若鹜。他又差在哪里?”
其兄见说不过她,只好道:“无非都是些奇淫技巧,就算他将来富可敌国,也攀不上咱家门第。父亲就第一个不允许。”
这人又想了想,道:“不行,今天就跟我去金陵,等出了十五,我们就回家。”便拉着幼宜去见白云子。
他们走后,从另外个角落走出来陈枫,只见他满脸阴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如何反抗得了兄长?
而白云子也无可奈何,没法留。人家是亲兄妹,长兄如父,要带幼宜走,怎么能拦得住?
陈枫沉默不语,只能目送。谁想到幼宜到了院门口,突然挣脱了其兄的牵拉,径直跑到陈枫面前,便抹下手腕上的金镯,塞到其手中。
陈枫又如何能要,连连推辞。
幼宜却郑重异常道:“之前是要买你的温度计,你没要。这次是我送你的,你不能不要。”说完就扭头而走。
陈枫明白了幼宜心意,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又想起他哥进门,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随后向其背影挑衅道:“敢问老哥贵姓?”
这人头也不回,直接丢下一句:“我姓崔。”
此时,幼宜回眸一笑,却也是强做欢颜。
待他们走后,陈枫问向白云子:“崔姓门第很高?”
“人家都没说‘免贵’了,你说高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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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下,崔淞责道:“一根纯金镯子,就换了一根琉璃棒?换就换了,你换一根直的也好。”
幼宜则举起手中温度计:“这是世间第一支温度计,你既然看不上,将来千万别往我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