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各小组回到县衙汇报当日接种人数,结果是贾大所在组接种人数最多,将近两百人,其他小组多在一百出头,也有少至二三十的。
众官员忧心忡忡,第一天统共才接种五六千人,按这么下去,得两百天后才能全部接种完。而万年县报过来说只接种了不到一千。这样算下来整个京兆一年也接种不完。长安围城,就算朝廷能等得及,老百姓可等不及,届时是要造反的!而首善之都的民众若造反,主政官员没一人能落免。
此时,陈枫却胜券在握:“今日接种将近六七千,已经很了不起了。史无前例的新东西,老百姓多在观望,哪有这么容易接受?!
而后天开始,将逐渐迎来最艰难时刻,因为新接种的症状发出来了,出来接种的人数可能比今日还要少。而且谣言会更多!到时候不光底下有意见,上面也会来质询。”
刘延嗣问道:“那怎么办?”
这种情况,陈枫曾预测过,但事情马上临头了,换谁都会忐忑不安。
“双管齐下。
明日还剩一天,全力接种。而后日起,只接种半日,另半日接种组配合各坊宣导。光有布告还不行,还要挨户通告接种症状,让百姓知道所有症状都在预料之中,要他们稍安勿躁。
而至于半日接种的原因,就说是避痘神液不够用,要等下一批来,才能大量接种。百姓们要趁着县府还有少许避痘神液,宜早接种,好早防疫。
二要严防造谣。非常时刻要用重典。接下来五六日非常关键,是接种症状最大的阶段,必须严防死守。”
说完又对王弘化道:“王大人,您家接种的仆人进驻病患家中已有三日,可有染疫症状?”
王弘化回道:“派出去十人,暂时无一人有染疫症状。”
陈枫点头道:“好!那七日之后,若还没有症状,王大人可否大张旗鼓,全力支持?”
王弘化点头道:“咱们一起搞了这么大动静,早已休戚与共。你放心,七日内,如遇杂音,我都给你扛下来!七日后,就算是朝廷来问责,也由我一人承担!”
“好!诸位,只差六七日。
六七日后,接种症状逐渐褪下,百姓又恢复信心,接种数量将小规模爆发,再过个十日,有了首批接种的数万名接种百姓作证,能够证明接种后不再沾染痘疫,整个长安就会立即爆发接种狂潮。
所以再熬过这几日,大家升官发财,参与者人人有份!”
陈枫将可能遇到的情况,提前说出来,一方面是想安众人之心,另方面也要提前布置以作防范,还要为以后迎接接种狂潮做准备。
此时,王弘化也恢复一定信心,便起身道:“诸君,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唯有同舟共济,方可激浪搏击!谁敢生了怯心,别怪我行小人手段!待熬过这几日,本官绝不会独揽大功,定会在功劳簿上给大家狠狠记上一笔!”
陈枫不住点头,这王弘化也是聪明人,知道将来抗疫主功将归由朝廷,他自己不可能独揽大功,索性就分出来,把大家捆绑在一起,大家风险共担,利益共享,而且利益远大于风险,傻子才不做!
众心稍安,第二日便全力督促接种,到晚上汇总的时候,长安、万年两县新接种人数竟超了一万。
而自第三日起,京兆府并长安、万年两县如临大敌,所有官吏包括亲属、家仆全力出动,督促、辅助接种组及各坊正、门士宣导接种后调养事宜。
可就在大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时候,第四日,京兆尹李嘉祯派属下进城,找到京兆少尹王弘化训斥:“朝廷支援长安月余,未收分文。少尹以平疫为生意,以损公肥私否?”
王弘化对这个顶头上司历来不服,长安大疫,这人竟带头逃跑,把烂摊子全交给自己,若没有陈枫想出的史无前例的牛痘接种,自己丢官弃职都算小罪。
如今自己忙得焦头烂额,也是自当官以来,第一次全心全意为朝廷解困,为百姓去疾,眼看就要立有大功,这人却来拖后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只命令左右将其拖出去打一顿,再关起来。
一切等平疫之后再处理这些恩怨。左右再等个三四天,胜负自然见分晓。
若胜了,别说是京兆尹,就是当朝宰相,也浑然不惧。若输了,多这一条殴打上峰下属的罪,只是多打一棒子而已。不过不大可能输。
王弘化之所以敢如此大胆,无他,派出去蹲守痘疫之家的十名仆人至目前,无一染病!这给了他相当的底气。
就这样逐渐坚持到第六天,首批借种百姓出现如同痘疫的疱疹之状,这也是民间最为恐慌之时,众人正散布各处焦急“灭火”,却突然接到惊天之讯。
禁军来人通告:京兆及两县主政官员,立刻至通化门迎接圣旨。
王弘化立即将刘延嗣、裴光门以及陈枫白云子一行人召集起来,同至长安城东北角的通化门接旨。
一行人在路上都提着悬心,纷纷猜测面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同心祈祷千万别胜利在望,却功亏一篑!
待众人行出城门,见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骑着马,身后跟着六人,四人同样无须,另两人却膘肥体壮,怀中还握着环首大刀。他们远远地站在军列之外。
又见为首之人面色阴沉,众人再将悬心提高一丈。
“微臣京兆少尹王弘化,接旨。”说着,王弘化带领一干人众跪拜起来。
为首的太监却不急宣旨,只是冷哼一声,问道:“怎么只是少尹,你们京兆尹呢,怎么不见?”
“大人他不在城内,微臣不见他已快两月,不知其去向。”王弘化逮住机会便给其上司上眼药。
太监冷笑一声:“呵呵,你们京兆可厉害了。长安大疫,主官深藏不露,副官也胡作非为、包藏祸心!好啊,真好!”
见对方上来就要扣帽子,王弘化正要分辩,却被太监喝止:“传神皇口谕。”
王弘化赶紧伏地接旨。
“朕与尔等重任,以镇西京。今遇大疫,朕心念万民,派人援物,以助平疫,不可谓不尽心尽力。然尔等上不思圣恩,未尽忠报国;下不顾百姓,却任意欺凌。损公肥己而构陷朕身,孰撑狗胆乎?”
损公肥私是小事,而构陷神皇可是灭族之罪。
王弘化只觉眼前一黑,便摇摇欲坠。
陈枫跪在王弘化身后,见其歪歪扭扭要晕倒,赶紧伸手扶住,趁机狠狠在其腰间掐了一把。
王弘化经过这么一刺激,陡然清醒过来,只匍地拜倒:“罪臣尽心平疫,眼见要立大功,却不知何来构陷神皇之罪,还请公公明示。”
这时,从远远处奔来一批数十人的骑士,待领头的到太监跟前,立即下马跪道:“罪臣京兆尹李嘉祯,迟来接旨,请公公恕罪。”
原来这人正是为避疫而躲了城外两月的长安一把手李嘉祯。这人得了消息,病也不装了,风驰电掣赶过来。
太监只冷笑一声:“真是稀罕。”却也不理他,又转而向王弘化道:“你们做了什么,难道不知道么?”
王弘化只趴地回道:“罪臣只知道带领长安官、吏、杂役,为百姓一面送粮送药,一面接种避痘神液。实不知何处构陷神皇矣!”
刚过来的京兆尹李嘉祯见势不妙,心道:“你不仅打我下属,怎么我才刚到,就听你否认构陷起神皇来了?这锅可不能背。
只见其忙插话道:“公公明鉴,罪臣两月前身染旧疾,不能履职,城内所有平疫事宜,全权委托王弘化,他们却借机肆意妄为,罪行累累,下官犯了失察之罪。”
一下就能看出这人是老官痞,遇大罪和小罪时,要以认小罪而推大罪。玩忽职守和构陷神皇相比,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只是太监依旧不理睬他。
其虽不明“接种”为何意,但听到王弘化提起“避痘神液”,便冷笑一声:“你们以避痘神液为蛊,逼着百姓种至身上,不是构陷神皇耶!?”
王弘化简直莫名其妙:“接种都是自愿,何来逼迫一说?再说何时有接种避痘神液乃是向百姓种蛊的说法?闻所未闻啊。”
其只好再次问道:“接种避痘神液可避痘疫,罪臣何来种蛊一说?况且都是自愿接种,更无强迫之理,百姓想接种,还要花钱。至于构陷神皇,究竟从何说起,罪臣实在不知,恳请公公明示。”
太监见其神色不向作伪,便冷笑道:“你过来,有些话不好当众说,今日让你死个明白。”
王弘化现在啥也顾不上了,弄清楚情况,先保命要紧,便径直穿过军列,来至太监马下。
只见太监轻语:“万年县逼着百姓,给百姓中蛊,不是构陷神皇?”
“万年县逼着百姓,给百姓中蛊?”
王弘化迅速转动脑筋,思考到底哪里出现了问题。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一点苗头。
只见王弘化朝着裴光门喝道:“万年令!你逼百姓接种避痘神液了?”
裴光门战战兢兢只回了两字:“下官.....”
他这副姿态,明摆着是承认了。
王弘化怒火攻心:“不是不允许强迫么!”
“万年县首日自愿接种人数太少,下官心急,第二日便免费接种,可人数还是上不去,第三日才......”
裴光门身子越伏越低。
王弘化只觉气血涌上头:“可有不满谣言传出?!”
“有个传谣的,说是官府强迫百姓种蛊,好控制百姓。但已被下官当场拿下,锁在狱里了。”
裴光门并未说实话,那传谣不是说官府种蛊,而是说太后种蛊。但这个场合,他哪里敢说?
可他不敢说,传旨的太监却来问罪了。王弘化已经怒不可忍,直接吼破了嗓子:“为何不上报?”
裴光门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又觉自己也有天大的委屈,只是泪流满面道:“这几日来大家都忙得满嘴冒泡,下官以为把那传谣之人拿下,就没事了,才没上报。”
裴光门好心却坏了事,那谣言构陷神皇,过几日便不攻自破。可现在那两个刽子手在一旁虎视眈眈,自己还能活到那会么?王弘化大叫一声:“啊......!”便瘫倒在地。
太监冷哼一声:“以为装死就能躲过?刽子手!”
“小的在!”
“给我先砍了他的脑袋!”
带着神皇怒火而来,哪里还需要什么审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