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枫本跪在长安万年两令中间,亲见了这个太监与王弘化之间的一问一答,虽听不见两人近距离说了什么,但后来王弘化与裴光门的问答却听得清清楚楚,立刻猜到了是裴光门不听话,才好心坏了事。
在这刽子手正要砍头的时刻,陈枫打起十万分精神思考如何破局:
结合神皇口谕最后面那句:“损公肥私而构陷神皇,孰撑尔等狗胆?”
可知有三点:
一,神皇知道了我们接种收费之事,以为我们以权谋私。
二,万年县强迫百姓接种,被人造谣是神皇强为百姓种蛊,神皇莫名背锅。
三,孰撑狗胆,是神皇误会我们与反武势力勾连一体!
这他娘的除了第一个罪还有生还余地,其他两个不管哪一个,都是死罪。
其又左右看了看身旁两县令,一个满头冷汗,两股战栗,一个趴在地上神情恍惚,心知哪里还能指得上这两人?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陈枫想好了对策。
只见其起身叫道:“有恶势力设置奸计,欺骗神皇误杀办事忠臣!公公万不可陷神皇于不仁不义啊。
请容草民禀报两句,公公再做决定不迟,否则将来神皇怒火必延及公公矣!”
刚才不管是太监还是京兆尹,上来都是先扣帽子,陈枫想破局,也先扣了一个大帽子,让太监投鼠忌器。
果然,大太监一听到若斩杀王弘化,可能惹火上己身,便转头看向陈枫,却见这人只是个少年,只冷笑道:“你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我让你说两句话!”
“他娘的,你这是急着投胎么,两句话哪能说得清?”
陈枫心中埋怨却也别无他法,只好握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随后叫道:“我等辅助王大人平长安痘疫,背靠着神皇和朝廷,要说谁是我们靠山,那一定是神皇陛下和朝廷!”
其先做好铺垫,撇清与反武势力的关系,至于死太监信不信,那是他的事。
“我等与王大人忠于神皇,忠于朝廷,即将平息痘疫,维护神皇清誉与威严,让那些恶势力没了诋毁神皇的机会,他们才铤而走险,进而设立奸计,胆敢欺骗神皇,误杀忠臣。小子胆大包天,想问公公是帮凶否?”
只见太监“咯咯咯”怒极反笑,笑声异常诡异:“好哇,你是真不怕死,竟敢泼起我的脏水来!”
陈枫浑然不惧,一扯衣袖,露出左臂伤疤,又叫道:“我等为神皇,为朝廷,为天下百姓,以身试毒,立有泼天大功,公公却要来杀我等,难道不是恶势力帮凶?”
在场其他关联之人终于反应过来,也纷纷撕开衣袖,露出左臂伤疤,齐道:“我等为神皇,为朝廷,为天下百姓,以身试毒,立有泼天大功,公公却要来杀我等,难道不是恶势力帮凶?”
“这他娘的什么情况,这是要造反么?脱光了衣服能造什么反?”
太监被这些人突然举动弄懵了,再抬眼一一看去,只见这些人左臂个个都留有一条横向疤痕。
就在这时,太子洗马苏味玄和国子监主簿孙文正也匆匆赶到城门口。他们也扯开衣袖露出左臂伤疤,同时叫道:“太子洗马苏味玄(国子监主簿孙文正),为朝廷,为天下百姓,以身试毒,立有泼天大功,公公却要来杀我等?”
“长安平疫,与你们何干?”
这太监更懵了,只好下马走至一禁军小头领前,问道:“他们胳膊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小头领犹犹豫豫道:“听说他们在自己身上接种什么避痘神液,能避痘疫。小的也想接,却说我们在城外不着急用,等两日后再给我等接。”
说完其又想到一个消息,抱怨道:“凭什么典厩署也在城外,就先给他们接了?”
陈枫之所以觉得在两日后才给禁军接种,是因届时会遇接种低峰,此时正好空出一定的精力折腾他们。
“这他娘的避痘神液是什么情况,怎么有人想接不给接?有人不想接却强迫接?连太仆寺的也牵扯进来。这里面有鬼!”
太监想了一想,便对陈枫招手:“你过来。”
“过去给他抓住了砍头么?这老小子明显是怕染痘疫,不敢靠近城。”
陈枫哪敢过去?只拱手赔笑:“公公有话直问便是,小子嗓门大,定让公公听得真切。”
这点小心思早就被死太监看破了。
只见其道:“我先不杀你!”又一指王弘化:“他也先不杀。”又转向陈枫道:“真要杀你,你跑得掉么?”
陈枫见事有转机,只好穿过军列,来到太监面前。
“这个接种避痘神液,还有你们胳膊上的疤,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太监隐隐感觉这两个问题很关键。
只见陈枫嘿嘿一笑:“公公愿意听的话,可能会跟着一起立下不世之功。”
“怎么听一听就跟着立下不世之功?”
这个太监更好奇了,只好道:“你说你说,随便说。”
陈枫指向摊在地上的王弘化,面露恳求,向太监道:“能否先让小子扶王大人起来,一个四品官员众目睽睽地躺在野地,朝廷也不体面。”
“现在还记着上司,算你有点良心。”
太监便点了点头。
只见陈枫上前掐了掐王弘化人中,没掐醒,又轻轻拍了拍他脸蛋,见还没拍醒,只好加大力度。好在扇了几巴掌后,终于将其扇醒了。
“你他娘的这是和他有仇,要趁机公报私仇?”太监见状,连连皱眉。
陈枫扶着醒来的王弘化坐在地上,在其耳边道:“都交给我。”
也不顾对方有没有答应,其便起身对太监行礼:“小子陈枫拜见公公,刚才得罪,实在是迫不得已。”
太监却不领情,道:“别来这些虚头巴脑的,你快说。说得不好,一样得死。”
“痘疫流行千年,历朝历代都无良策,公公应当知晓这个吧?”
“这是众所周知的,你小子这不说废话么,当我是小白菜?”
太监只撇撇嘴:“说得好像你有良策似的。”
此时陈枫却直勾勾注视太监两眼:“没错,小子误打误撞,捡得良策。公公愿意聆听否?”
“历朝历代都束手无策,竟被你误打误撞捡着了?竟狗胆藏头缩尾吊我胃口。”只见太监冷笑:“我看你是铁了心要摸老虎屁股了,快说!”
“小子偶然观察到牛身上长痘,那症状极似痘疫之状,于是就斗胆将牛痘上的脓液涂在自己伤口上。果然,自己也长了一身牛痘,但毒性要轻上许多。等康复后,又想着能不能试试以小毒攻大毒,就试着与染痘疫之人待在一起,后来发现自己竟不染人痘!”
太监听后,结合诸人前前后后的言论,指着陈枫左臂伤疤:“就是这个伤口留下来的疤?”见陈枫点头,又指着其他人道:“那他们的胳膊又是怎么回事?”
陈枫见转机已到,便挤出苦笑:“小子这个发现,前所未闻,他们都是主政一方的官员,如何能轻信?但泼天大功可能摆在眼前,又如何舍得不管不顾?
所以他们为了报效神皇、报效朝廷,也只好为神皇、为天下百姓,亲自以身试毒。那一道道刀疤,都是见证!”
“那到底能避痘疫么?”
“能!当然能,小子从二月到现在,一直深入痘疫之家,到现在也好好的。”
陈枫又指着刘延嗣,道:“长安县有名杂役名叫贾大,他接种了牛痘脓液,康复后,天天背着因染痘疫而死的病尸,去焚化场烧尸,背了两三百具,到现在将近一月了,仍旧活蹦乱跳好好的。大人不信的话,可以进城问问那些病死之家。他们可以作证。”
“那既然证明了接种牛痘脓液有效,为何迟迟不报给神皇?”
陈枫连连叹气:“刚才说这一发现前所未闻,谁敢轻易相信?万一是被骗了,报上去岂不是给自己酿成大祸?”
太监总感觉这小子是意有所指,但人家说得又确实在理,只好点头。
陈枫继续道:“而不管是接种牛痘还是感染人痘,快则两三天,慢则十多天才能发出症状。接种牛痘光恢复就差不多十天。恢复好还要检验到底能否避痘疫,这又要十天。
王大人忠心耿耿天日可昭,他在两旬前听说小子这个发现,立即带领全家接种,以身试毒,待接种康复,又特意安排了十名家仆蹲守染疫之家,就是为了亲证接种避痘之效,看看到底是真是假。如今到了第九天了,那十个家仆安然无恙,他本打算再过两天就立即上报神皇的,谁知道您老人家来了。”
太监则抱怨道:“你以为我愿意来?一旦染了痘疫,十死二三的。谁叫我位卑言轻,好欺负呢?”
陈枫嘿嘿一笑:“公公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眼前这桩泼天之功,公公愿不愿伸手接?”
太监看向陈枫,怎么看这小子都不像好人,生怕上了当。又责问道:“那为何一会让百姓自愿接种,一会又强迫接种,一会收钱,一会又免费的?你们在乱搞什么名堂?”
陈枫望着裴光门,见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委实可怜,便长叹了一口气:“万年令好心却坏了事。原先我们商量好接种规矩,一人一文,自愿接种。谁知道...”
“等等!”
陈枫话未说完,便被太监打断:“朝廷无偿支援长安人、物平疫,而你们县府为何却向老百姓收钱?这不是在损公肥私么?你个好小子,差点中了你的计。”
陈枫又苦起脸:“我的好公公,接种避痘神液能避痘疫,这事前所未闻。我等就是担心万一其中出了什么谣言,才以全凭自愿、接种收费的方式,引导百姓接种。也不多,每人一文,想接种的先交钱。否则老百姓会相信官府搞出来这样的好东西,却无偿给他们么?”
太监想了想,点点头道:“没错,只有官府从老百姓手里抠钱的,倒没听说往百姓手里发钱的。我懂了,收费一事,这无可厚非。全城就算收了百万钱,也就那么几口汤,还不够塞牙缝的。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