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东洪县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氛围中。枯黄的野草在料峭的春风里无力地摇曳,道路两旁的树木吐着新芽,不远处的村庄,低矮的房屋错落分布,墙面上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我听到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刘超英说,县委书记李泰峰已经想到了解决水厂资金问题的办法,而且还有利于东洪群众,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期待与好奇。我迫不及待地来到刘超英面前,问道:“超英县长啊,泰峰书记想到个什么好主意啊?怎么我还不知道啊?”
刘超英微微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说道:“朝阳县长,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啊。反正据说能够实现水厂水库的建设。”
我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这么重大的事情,涉及到巨额资金和全县的发展规划,竟然连县长和常务副县长都不太清楚细节。完成水厂水库建设,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县里财政本就捉襟见肘,哪有那么多钱来支撑如此庞大的工程?
刘超英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补充道:“好像不用财政出钱,\"泰峰书记这次要搞政企联建。\"刘朝英说话时,喉结在灰布中山装领口上下滑动,像卡着枚生锈的图钉。传来拖拉机突突的声响,拖拉机的烟筒里冒着黑烟,显然是翻斗车里超了重。”
这时,曹伟兵探着头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神情,说道:“泰峰书记有两全其美的方案?哎呀,朝阳县长,实话实说啊,我觉得你那个让东投集团修水厂水库的方案是最完美的嘛。东洪现在没钱,搞不了那么大的工程。泰峰书记这个人又比较保守,不太愿意贷款搞发展。所以,让东投集团来修,人家修了该赚水费赚水费。要是你想赚,那你也修,对不对?事情很简单,为什么到咱们这儿就搞不成了呢?”
我眉头紧锁,目光直视着曹伟兵,质问道:“伟兵县长,你是管水利的,你也不清楚?”
曹伟兵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我虽然是县委常委,但不是核心常委,又不是你们五人小组成员,有些工作我怎么会知道?我不知道不意外,怎么好像县长你也不知道?这就有点奇怪了吧?县政府的县长都不知道水厂该怎么修,这不是怪事吗?”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一方面自然是对县委水厂建设的事情有些不满,另一方面也确确实实为东洪县的发展前景感到了深深的忧虑。
众人走到县界位置,眼前的景象更让我心情沉重。路面只是简单地做了摊平处理,并没有硬化,漫天的风沙已经持续刮了好几天。狂风裹挟着黄沙,像无数细小的箭矢,无情地扑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每个人的身上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蒙蒙的浮尘。
刘超英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双脚用力地跺了跺,试图抖落皮鞋上的灰尘。然而,随着他的动作,灰尘如烟雾般腾空而起,瞬间弥漫在周围,不仅没有清理干净鞋子,反而让裤腿上又裹上了半层黄土。我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思忖,看来超英县长是知道一些情况的,毕竟他主管财政,对于资金相关的事宜多少会有所了解。但这件事情既然书记没有向我透露,我也只能先装作不知情。只要这个方案真的能对东洪群众有益,能为东洪县带来发展,那无论如何都值得去关注和推动。
对于修路的事情,我一直有着自己的想法。我心里明白,只要明天张叔一来,谈妥了水库的事情,光明区自然会恢复道路基础设施建设。于是,我来到道路施工现场查看情况。远远地,就看到道路衔接位置矗立着两个巨大的水泥墩子,它们像两个沉默的卫士,横亘在道路中间。水泥墩子被刷上了红白相间的油漆,在灰暗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在向过往的车辆发出严厉的警告。在水泥墩的顶部,立着一杆限高杆,上面挂着一个自制的铁牌,上面清晰地写着“限高4米,限宽2.5米”。
我皱着眉头,快步走到水泥墩旁,伸出手指着它们,向身旁的刘超英问道:“超英县长,你在亲自抓交通,你给我讲一讲,这路还没修好,立个水泥墩干什么呀?难道咱们的工程车就不过吗?”
刘超英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猛地转头看向交通局长王进发,眼神中充满了不满和质问,语气严厉地说道:“王局长,怎么回事?这路还修着呢,你立什么限宽限高的标志啊?李县长说的对,这施工车怎么过?”
王进发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恭恭敬敬地说道:“两位领导,这个吧,主要是怕来了重车把公路压坏了。咱们也没有什么工程车超过两米五的,咱们的车都是农用三轮和拖拉机,这个主要是防止拉货的货车从这里过来。”
听了他的解释,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整个东洪县环城公路的景象:大大小小的石墩子分布在每个主要路口,像一道道难以逾越的屏障,将那些稍大型的货车拒之门外。
我心中的不满愈发强烈,语气也变得更加尖锐:“王局长,环城公路你搞这么多石墩子,车辆通行起来不大方便吧?”
王进发急忙解释道:“李县长,是这样,您知道咱们东洪县经济条件不好,为了修这两条环城公路,咱们县真是把裤腰带都勒断了。全县群众开展捐款,上到县委书记,下到上学的小学生都参与了。为了保护好公路,咱们县委县政府还有我们交通局动了很多脑筋,这才决定要在公路上设置石墩子。而且,在全省开展的公路养护评比中,咱们县在全省近200个县区里面得了第三名,省里专门发了奖状,还给了咱们十万块钱的养护奖励。”
我气得满脸通红,大声说道:“修公路不就是让大家走的吗?你们观察过没有,东洪县的公路上有没有一台大型货车?干脆你们交通局把这公路供起来算了。”
王进发连连摆手,急忙说道:“李县长,可不敢这么说。修公路肯定是让大家走的嘛,但现在有些车拉得太多、载得太重,如果完全放开,咱们这公路要不了几年就全部压得不成样子了。”
我有些不满的说道:“勒紧裤腰带修了一条路,这也不能过,那也不能走,对经济还有没有帮助?对交通还有没有帮助?咱们东洪县就成了交通上的孤岛,没有外来的货车、外来的货物,还怎么对外交流?还谈什么改革开放?王局长,我限你一周之内,把环城公路所有的石墩子全部撤了。”说着,我用力地指了指面前的水泥墩子,“这两个水泥墩子明天不要让我再看到了。”
王进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李县长,这不妥呀!在环城公路设置石墩子,是县委发的会议纪要,县委常委会专门做了明确要求,各乡要将公路保护作为一把手工程,当时各乡镇三天之内就把石墩子给垒好了。现在我们交通局可能不好下达这个命令,这事是不是要给县委通个气?”
我心中怒火中烧,但也不好表露,心里暗道:“通气?我并不是没有给李泰峰书记通过气。关于石墩子的事情,李书记态度暧昧,既没有明确反对,也没有明确支持,就这么搪塞了过去。”
这时,刘超英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呀,王局长,朝阳县长让你拆你就拆,特别是眼前的这个,马上就要拆了。明天庆合市长坐中巴车来,你这个宽度,师傅的技术稍微差一点,中巴车就过不去。明天你想让庆合市长是来摘牌子还是来摘帽子呀?至于其他的石墩子,不是还给你留了七天时间吗?你有这个时间该请示请示,该汇报汇报,务必要落实好县政府的指示啊。”
尽管有刘超英帮忙调和,但我心里依旧感到万分憋屈。东洪县的工作每走一步,都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身上,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不禁在心中感慨,怪不得董县长天天窝在办公室打牌,如今自己想要为东洪县的发展做点实事,却处处碰壁,事事都要看县委的脸色。
这些不合时宜的措施,就像一道道枷锁,严重阻碍了东洪县的发展。我虽然对王进发局长有些不满,但也深知,真正能决定他能否履职的关键在于书记。他以县委常委会的决议来拒绝执行拆除石墩子的命令,也有他的无奈之处,我强行将责任压给他,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情绪,说道:“超英县长说的对,先把这两个石墩子撤了,明天庆合市长就要来了,今天必须把它们都撤掉。关于环城路那些石墩子的事情,下午回去,我去找泰峰书记再商量一下。”
刘超英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县委已经发过文件,如果我们贸然就把这些石墩子给拆了,在县委领导那里肯定说不过去。咱们请示汇报到位,争取县委领导支持,这样也能避免工作上的被动。”
我看着刘超英,心中暗自佩服他的处事圆滑,无论什么情况,他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东光公路东洪段的建设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虽然总体工程进度有些滞后,但东洪县人多力量大,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工程推进得还算顺利。想着以前修高标准公路,东洪县竟然把高标准公路修成了环形,打着主要服务东洪群众的口号,实际上是怕外地车辆把公路碾压坏。
而这条公路是东洪县连接外县的第一条高标准公路,承载着全县人民的希望和梦想,我对它的建设自然是格外关注。
考察完了公路建设,我和刘超英常务副县长一起,朝着李泰峰的办公室走去,很多工作急需县委拍板,而不可能事事都借助外力,这样来回折腾,太浪费时间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浓郁醇厚的茶香扑面而来,瞬间萦绕在鼻尖。只见李泰峰书记正和县委副书记刘进京围坐在桌前,似乎在商讨着工作。我马上笑着道:哎呀,泰峰书记,好茶啊!
刘进京五十出头的年纪,平日里鲜少插手政府事务,更多地将精力放在党建和人事工作上。看到我们进来,刘进京副书记连忙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说道:“泰峰书记,我记下你的交代了。对软弱涣散的农村党支部开展培训,对成效不够显着的,争取对农村的领导班子进行调整。”
李泰峰微微点头,语重心长地说道:“农村支部是农村的致富带头人,一定要选好用好,调整也只是个别调整,还是要注意影响。”刘进京朝着我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和笔记本,转身走了出去。
李泰峰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招呼我们坐下,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说道:“这茶是朋友从云南那边带过来的,在咱们这边十分少见。一会儿我让秘书一人给你们拿上一饼。”
我一边坐下,一边说道:“书记啊,你这茶是普洱茶吧?”李泰峰戴上老花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笑着说道:“朝阳同志,没想到啊,年纪轻轻,你对茶还有研究。”
我苦笑了一下,回忆起往事:“我对茶没有任何研究,就是84年和85年,在前线的时候,住在云南,那边就有这种茶叶。临退伍的时候,一人给了我们一饼,但当时不懂茶,直接送给爱喝茶的战友了。”
李泰峰感慨地说道:“朝阳同志是从火线上下来的同志,工作有时候也是火急火燎、雷厉风行啊。都坐一下,尝尝这七五年的勐海熟普,我喝着味道确实不错,非常醇厚。\"
他斟茶时,搪瓷缸底磕碰桌面的声响,让我想起八四年在云南前线,指导员用军用水壶盖分茶的场景。那些混着硝烟味的茶汤,曾温暖过多少新兵的寒夜。”
待我们坐定,李泰峰主动开口说道:“庆合市长明天来,朝阳同志,很明显这是来给你站台的呀,要抓住机会争取项目呀。”
我心中一阵苦涩,暗自思忖,如今东洪县连条像样的公路都被石墩子限制着,交通不便,基础设施落后,拿什么去吸引项目?又如何能让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放心把项目投在这里?但我还是强打起精神,说道:“泰峰书记,明天庆合市长来,主要是调研东光公路建设和水库建设的事。”
李泰峰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眉头紧皱,语气中充满了不满:“公路和水库建设其实是一体的啊,光明区做得不地道啊,竟然还想着拿公路的事要挟我们,说我们不修水库,他们也不修公路。之前已经说好了的事情,怎么能出尔反尔?”
我赶忙解释道:“泰峰书记,你也知道,光明区地势较低,他们期盼着能修一个水库,从根本上解决内涝问题。”
李泰峰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有求于我们,那就要端正态度。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不修水库嘛,而是说现在正在多方筹集资金,想把水库一举建成。现在物价一天一个样,没有足够的资金,一旦开工,到最后建成个豆腐渣工程或者烂尾工程,我就是历史的罪人。所以现在也在调研,咱们东洪县还是有些企业的,也有大小两家水厂,看他们愿不愿意参与到水库建设中来。”
我面露难色,说道:“泰峰书记,靠咱们自己建水库,困难重重啊,毕竟投入太大,没有钱,总不能凭空建水库吧?”
李泰峰眼神坚定地说道:“朝阳县长,我们可以鼓励企业自己去贷款嘛。你不是说东投集团也是贷款建设的吗?为什么咱们东洪县的企业不能贷款修水库呢?总之都要还利息,但是长远看,这利润总归是留在了咱们东洪县,而不是东投集团。”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惊。要知道,泰峰书记之前一直对县委、县政府出面贷款持反对态度,如今省开发银行的低息贷款早已被瓜分殆尽,哪里还能轻易贷到款?我强压下心中的震惊,笑着说道:“泰峰书记,恐怕这钱现在不好贷吧?省开发银行的资金早就贷完了呀。”
李泰峰胸有成竹地说道:“明天东投集团不是一起要来吗?他们能拿到两个多点利息的贷款,为什么不能三个点贷给我们?咱们东洪还是有几家民营企业有些大局观念的,咱们帮他们搞定贷款,这样总体利息也不高。”
我听了之后,顿时觉得这番操作实在是有些不太合理:泰峰书记,咱们自己修?用东投集团的资金?不太现实吧,东投集团可能不干啊。再者说了,咱们县里有这样的企业吗?
李泰峰笑着道:“朝阳啊,东洪县在工业方面虽然有很大的短板,但在在农业方面,我们还是有几家拿的出手的企业,鲲鹏开发和坤豪公司,就是咱们县里比较有实力的民营企业嘛,你呀,还是要多深入这些民营企业啊。资金方面,既然齐永林的闺女在咱们东洪县,这次组织上也是破格照顾了她,她就理所应当回馈组织、感恩组织。下来我给她交代,朝阳县长,你和她一起再去一趟东投集团,争取让东投集团给我们贷点款。不需要多,他们不是拿了7000万吗?贷给我们县的几家企业500万,再加上省水利厅的补贴资金,我看这个水库和水厂就能建成了。这样的话,以后收水费的利润就留在咱们东洪县了,这才是能够实现企业、社会和政府的三赢啊。”
我心中虽然对这个方案并不看好,但也不好当面反驳,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暗道:泰峰书记之前一致认为收水费是丧权辱国,搜刮民脂民膏,这会倒是变通了。我心里明白,东投集团很难把资金以3个点的利益贷给东洪县,在这个方案上,我已经不愿意再和泰峰书记深入讨论东投集团参与水库建设的事情,毕竟就算说了,他也不会轻易改变想法。也就只有等张叔来了之后,和东投集团的人再一起研究了。
我定了定神,说道:“是啊,水库建设自然要靠县委统筹领导,县政府完全支持县委决策部署,没有任何异议。反正明天东投集团也要一起来,咱们可以争取市里面支持。泰峰书记啊,找你来是汇报另一件事,是这样啊,我之前汇报过一次,希望能够把环城的两条公路全部的石墩子都撤掉,让咱们的高标准公路,切实发挥作用啊。”
李泰峰听完,沉默了片刻,长吁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他伸手拿起窗台上的剪刀,动作缓慢而沉重,开始修剪那盆君子兰来。
剪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也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纠结与无奈。地上渐渐落下几片叶子,如同我此刻复杂的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朝阳同志啊,你提的这个建议不是第一次有人给我提。上次董县长在的时候,也有这个想法,被我否决了。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心中一紧,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诚恳地说道:“书记,请您赐教。”
李泰峰转过身来,目光深邃地看着我,说道:“东洪县修那两条高标准公路,投入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这条路是东洪县的标志性公路,也是群众重要的出行通道。为什么要设置石墩子呢?主要是为了防止大货车碾压。大货车超重很厉害啊,碾压之后,特别是一下雨,地面上马上就会出现坑槽,常年累月下去,这两条路要不了几年就彻底报废了。所以县委以专题会的形式决定设置石墩子。啊,这个不是我个人的决定,是咱们东洪县委班子集体研究的啊。”
我急切地说道:“泰峰书记,修公路就是要让车走的,大货车通行也无所谓。如果我们加强养护巡查,发现坑槽及时修补嘛,平安县还专门建立了养护站,这样还是能够保证公路的完好性。”
李泰峰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朝阳县长啊,做决策要有依据,不能想当然啊。我做过调查,啊,超英也知道县里的情况,咱们县标准以上的大货车总共才二三百辆啊,如果放开石墩子,会有大量的过境车辆通过咱们的环城公路进行中转。这条路是东洪群众修的,不能让外地司机把它碾坏了。东洪自己的车压坏了,我不心疼,起码他们是为东洪做贡献,但是外地的车把公路压坏了,咱们找谁要维护资金?就靠他们在加油站加的那点油钱,那些钱也到不了我们手里。”
我据理力争道:“泰峰书记,车辆都交了养路费,在公路上行驶是他们的权利,咱们设置石墩子,没有法律依据啊。”
李泰峰将剪刀轻轻搁在窗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绿植边缘的瓷盆,窗外灰蒙蒙的天色仿佛给整个县城蒙了一层厚重的帷幔,连春日里本该明媚的阳光都变得黯淡无光。县城里低矮的房屋在狂风中显得愈发单薄,惊起几只在墙角觅食的麻雀。
“现在确实有一种时髦的说法啊,叫依法行政是吧。还讲法律是讲究人人平等的,可咱们国家是什么性质?人民民主专政,人民民主专政就不可能实现绝对的人人平等,人民才是国家的主人嘛。”他突然转身,身后的绿植叶片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微微颤动,几片泛黄的叶子轻轻摇晃着,似乎随时都会飘落。“朝阳啊,你在政治上的认识是需要清醒的,一切工作还是要在县委的领导下统筹进行,什么都离开党的领导,行政工作也是,不然的话,只要县政府就行了,还要县委这一级组织干什么啊?”
我急得从座椅上半欠起身,窗外的风越发猛烈起来,裹挟着沙尘狠狠拍打着玻璃,发出“呜呜”的呼啸声。“泰峰书记,石墩子不撤,交通就发展不起来。您看看人家别的县城,早都坐在汽车轮子上往前跑了,咱们还守着这些石墩靠双腿走路,这怎么搞社会主义建设?”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将窗台上的几张文件刮得“哗哗”作响,其中一张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刘超英赶忙起身,关上了窗户,而后又慢慢蹲下身,将地上散落的文件捡了起来。
李泰峰的眉峰狠狠拧成个死结,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磕在木纹斑驳的桌面,褐色茶水溅出杯沿。很是不悦的道:“朝阳啊,你也学会给我戴帽子了!什么叫搞不成社会主义?我反倒认为整个东原地区也就只有咱们东洪县搞的还是社会主义!”他胸膛剧烈起伏着,脖颈青筋微微暴起,目光如炬地盯着我。他突然抓起剪刀狠狠剪落一片枯叶,剪刀“咔嚓”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被剪断的枯叶打着旋儿,缓缓飘落在地上。“石墩子的问题上升不到路线问题 ,别在我这里谈这个问题了,明天就是庆合市长来,让我撤石墩子,我也是不可能撤的。修条路不容易,你现在是东洪县县长,要对东洪人民和群众有感情!”
刘超英“嚯”地起身,皮鞋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响,他横跨半步站在我们中间,双手虚按做和缓状。办公室的白炽灯管在他头顶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微微晃动着。“书记、县长,我插一句啊。这件事情既然大家有分歧,那么我们就搁置争议嘛。”
他掏出白手帕擦了擦额角,窗外的沙尘透过窗缝钻了进来,在光束中飞舞,“啊,现在的关键是迎接好市长明天的视察。明天市长主要是考察东洪公路建设和水库建设,咱们在这两项工作上起码思想是统一的吧?”
李泰峰扯松领口的中山装纽扣,重重跌回皮质转椅,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办公室角落的老式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仿佛在默默记录着这紧张的氛围。“张市长代表市政府来,朝阳同志,明天你就代表政府,认认真真地汇报,展现你的成绩。”
我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强撑着露出笑容,说话时喉咙却像卡着沙砾。窗外的暮色不知何时漫进屋子,将整个办公室渐渐笼罩在阴影之中,李泰峰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覆在墙面那张褪色的奖状上,奖状上“优秀县委书记”的字样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我也是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这个时候也是放低了姿态说道:“行,书记您放心,我一定认真汇报,积极争取。但关于水库方面,让东投集团给咱们贷款的事情,我不敢保证。毕竟东投集团不是银行,人家拿到低息贷款,放到银行里都能挣五六个点,不一定会贷给咱们。”
李泰峰抓起红塑料皮笔记本轻轻拍在文件堆上。“朝阳同志,我刚才已经讲了,咱们县委县政府照顾了齐永林的闺女,这就是组织上对他的最大照顾!”而又用食指重重戳着桌面,“再者说,东投集团是投资性集团,参与水厂建设也只是间接投资和直接投资的问题,他们要承担起国有企业应当肩负的社会责任!500万,一个点,他们也不亏嘛。”末了他放缓语气,却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好吧,朝阳同志,你先谈,你谈不成,我再出面,我相信永林同志,虽然不是市长了,但是还是有责任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