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午后醒来起,沈归荑便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感。
外头是个阴沉沉的阴雨天,看着似乎要下雨,乌云蔽日,非但没让酷暑的闷热减少,反而还更加让人喘不过气了。
绿罗点了十几盏烛台,屋内已是灯火通明,可她却感觉不到光亮般,依旧让人不舒服。
这种不适,在沈永乐来了后渐渐加深了。
她本就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什么劲,再听见满口都是赵疏仪与段灼的事,越听越觉得心烦,无端的燥意驱使她的脾气也变得尖锐敏感起来。
期间沈永乐也说起了幼时的回忆,但与大堂姐来时不同,她说得皆是些让人不开心的事。
什么喝药,什么娘娘往日最是疼她,这些没头没尾,却让她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
她偷偷将药倒进瓶子里,她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个女子说要处置得干净些,莫要被人发现皇后药里的东西。
可她越是想要记起,她后脑受伤的地方就越疼,到最后只能看见沈永乐的嘴巴不停在张合。
她的耐心也到了尽头,再也抑制不住地发泄了出来。
而沈永乐走之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了句:“三妹妹,又下雨了。”
这句话犹如咒语一般,让她的脑袋犹如撕裂般疼痛,人一走她便捧着脑袋躺到了床榻上。
她床畔的安神香是秦院使特意为她调配的,点上便能让人更好得入睡,果然,香一点上她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但这一觉却睡得尤为不踏实,她反反复复地做着梦。
先是梦见,小小的她捂着眼睛趴在假山的石壁上,她在欢快地倒数着数字,她问了好几遍躲好了吗,都没有人回应。
堂姊说没有说好就不能去抓,犯规的话以后就不陪她玩了。
她很听话地蒙着眼睛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手脚发凉,耳边传来呼呼的风雨声。
她躲在假山里,会将风雨的声音给放大,听着就像是有人在哭泣一般,她的脚开始发僵声音也带上了颤音与哭腔。
“堂姊,堂姊你躲好了吗?”
却一直没能得到回应,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她转过身四处去找沈永乐,可哪里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不仅找不到,她连这假山也出不去了,到处都是通道,弯弯绕绕得很快便把她给绕迷糊了。
且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恰好这时一道惊雷劈在了假山上,她被吓得摔在了地上。雨水不停地往下渗,地上的泥土又湿又滑,她爬起来又摔倒,如此几回后她稚嫩的手脚上已满是伤痕。
她不停地哭喊,先是喊皇后娘娘,后面无意识地喊着爹娘。
那会的她才三岁多点,在她的潜意识里,皇后便是她的娘亲,只是不知道为何她不能认自己。
她再小一点的时候是个小哭包,奶娘便和她说,哭得多了,皇后娘娘会心烦的,到时候不喜欢她便要将她送出宫去。
从那之后,不管遇上什么事她都不敢哭,见谁都是笑盈盈的,可这会她实在是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小孩子不懂事,却明白没人能帮她,所有人都抛弃她了。
她在雷声中不停地大哭,几乎是蒙着头毫无方向地一个劲往外跑,梦里那便是一条永无止境的深渊,没有光亮只有雷雨交织的声音,组成了痛苦的低吟。
沈归荑很想抱一抱梦中的自己,可她刚要伸手,双眼一黑画面又变了。
梦中的她长大了些,瞧着八九岁的样子,她缩在一张窄小的桌子下,屋内一片混乱,根本没人发现她在这里。
傍晚她刚练完字回来,她知道皇后伯母病了,好几日都没能起床了,她想拿自己练得最好的字给伯母看,想让伯母能够高兴些。
可她还没与伯母说上几句话,甚至来不及把纸张拿出来,就看见伯母开始吐血。
猩红的鲜血不停地从她的嘴里往外吐,她被吓傻了,连被宫女推开都没知觉,她很想喊伯母醒醒,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般,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她听见那可怕的雷声又响起了,她想像以前那样,缩在伯母的怀里撒娇。
但她知道不可能了,伯母还在不停地吐血,她低喃着皇上,她还想见皇上最后一面,可皇伯父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她躲在没人看见的桌子下,将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她害怕听见外面的声音,她捂住耳朵闭上眼。
却有无边的血色在她眼前漫开,谁,谁能救救她。
沈归荑是被雷雨声惊醒的,她的脑子依旧疼得厉害,一觉醒来她又将梦给忘了。可她还记得有个小女孩在雨夜里无休止地奔跑,她记得有好多好多的鲜血将衣襟染红将她也给吞没。
她很想大声地哭喊,想把恐惧宣泄出来,可她犹如被人遏住了喉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雷声还在不停地在她耳边炸开,她惊恐地用被子将自己裹紧,也无济于事。
父亲,母亲,皇后,夫君……
她还是一个人,永远都是一个人,不会有人爱她,所有人都会将她抛弃。
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是何时躲进的衣橱,她只知道这里很安全,无边的黑暗与狭小的空间才能让她感觉到些许安全感。
她环抱着双膝,浑身止不住地战栗,这让人绝望的雷声,到底何时能结束。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仿佛一辈子那般漫长,她感觉到衣橱被打开,她惊惶地将自己埋得更深了。
但她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蛮蛮,别怕。”
她隔着婆娑的泪眼,小心翼翼地仰起头,她看见星星点点的泪光里,他朝她坚定地伸出手。
“是我,我来了。”
她的泪珠一直在眼眶里打转,不敢落下来,憋得眼睛早已酸涩红肿,可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泪水顷然落下。
“你怎么才来啊。”
我等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