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宽自小到大顺风顺水,且他是以早慧出名的,不论是读书习字还是骑马射箭,都要比旁人学得更快更好。
他是在先生的夸赞与周围人的艳羡下长大的,不管是家世还是将来的仕途,都没有任何需要他多花费精力的地方。
到了年岁可以参加科考,在连续拿下两元之后,他放弃了秋闱进京的机会。
一来是他母亲身子不大好,他要在榻前侍疾,以防父亲那几房姨娘趁他不在欺负母亲。
二来则是在太原天高皇帝远,他父亲是总兵犹如土皇帝一般,他在太原是人上人,要什么有什么。而京城则是王公贵戚遍地走,他若到了京城即便三元及第,也只得从最低的翰林做起。
要想爬到如今呼风唤雨的地位,少则十年久则大半辈子,他又何必要放弃如今的生活,去重头再来呢。
况且近来太原局势不明,姓严的隐隐有想要取代他父亲一人独大的意思,而他父亲行事太过不严谨,很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太原。
生活太顺遂,连科举这般关乎万千考生命运的事情,他都能自行决定去否,让他愈发觉得世间万物于他而言太过简单。
唯一令他或是说令李夫人担忧的事,便是他的婚事。
李玉宽今年二十有三,官家子弟成亲都早,即便不成亲,也会早些将人家定下来。
尤其像他这般样样出挑的,不仅是太原府内的姑娘随便挑,就连京中都有不少人家想要联姻。
偏偏李玉宽眼光高,要求也高,到这个岁数了还没有半分要成亲的念头。
李夫人本就身子孱弱,靠参汤日日续着命,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到儿子成家。
可相了无数的姑娘,就是没有能入他法眼的人,李夫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得了断袖之癖。
有一日哭着道:“你与为娘说句老实话,你是否喜欢男子?若真如此,你好歹给我们李家留个后,让为娘到地下也能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
她身子弱,生下李玉宽就大出血,毛病叠加没能再生下别的孩子。
李总兵后院的妾室倒是多,有孕的也不少,可奇怪的是没有一个能平安将孩儿诞下的。
这也导致李家只有李玉宽一个独苗,可以说是李夫人的命根子。
闻言,李玉宽哭笑不得,“是不是又有人到母亲耳边说些风凉话了,这般离谱的话您也会信?您放心,儿子不喜欢男子。”
“可这满太原的姑娘你都相了个遍,就没一个能入眼的?”
李玉宽只是把弄着手指的骨扇没有说话,他这人对事物尤为挑剔,在拥有一切美好事物之后,就更是偏执。
不是最好的,他宁可不要。
包括妻子也一样。
“罗家姑娘是太原第一美女,你连她都不喜欢,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难不成要天仙?”
“实在不行,让你父亲去京城瞧瞧,比我们太原总是要多美人,听说陛下最宠爱的侄女丹阳郡主,便有倾城之姿。”
丹阳郡主沈归荑的大名,李玉宽倒是听过,听母亲提起,却也兴致缺缺。
“这些什么第一美人,不过是虚名,您都说了是陛下最宠爱的侄女,还有人敢越过她去吗?”
“您就别操心,儿子定会让您抱上孙儿的。”
没想到这话说完隔日,就传来丹阳郡主与指挥使段灼被赐婚,李玉宽也不甚在意,只当听了个有趣的坊间传言。
这京城第一美人与锦衣卫阎罗倒是相配得很,想来很快这朵小娇花便要被摧残了,不过与他何干呢。
就在李玉宽自己都觉得,他是很难找到令他动心的女子时,这个戴着帷帽的姑娘出现了。
即便只看到了她的一个侧脸,也足够描摹出她整张脸是如何动人。
他方才还去见了王逸章,他向来是公私分明的人,办正事的时候就算家中有事,他也能放在一旁。
可刚刚他们在与他说话时,他的眼前却全是她的身影。
她的身形婀娜,腰肢不及盈盈一握,就算只穿着最普通的衣裙,也无法遮掩她身上的美。
更不必说她的声音,又甜又清透,就像是山涧的清泉,瞬间就浇灭心头的火热。
回来后,他第一时间就将她的倩影画了下来。
李玉宽抬头看向书架画卷上的女子,眼底燃起了蠢蠢欲动的火焰。
就算是成亲那又如何,他李玉宽从不是拘泥这些的人。
而他想要得到的,不管是人或物,便是不择手段也要得到。
“大公子,小的还打听到,那位方姑娘好似在相看人家,过几日要去近郊的香山寺祈福。这位姑娘与方姑娘形影不离,想来也会跟着。”
李玉宽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骨扇,闻言眉尾轻挑:“她的那个夫婿呢。”
“应当是今日一直跟在她们身边的男子。”
李玉宽这才回想起是有这么个人,他记得长相还算周正,就是瞧着跟毛没长齐似的。
这样的人也配做她的夫婿?
他扬了扬嘴角:“香山寺的灯油钱也该添了。”
“对了,顺便去把周霖喊来,我记得他也没说亲事,与那位方姑娘倒是很般配。”
“大公子真是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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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处隐秘的酒窖内,一个披头散发很是狼狈的男子被手脚困在了刑具之上。
段灼一身干练的黑袍,从楼梯处走了下来,昏暗潮湿的地窖内压抑又封闭,满满都是血腥味,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像是看不见地上飞溅的血迹,面部表情地一步步走了过去。
陈嘉述赶紧从长凳上站起迎了上去:“大人,您怎么来了。”
段灼淡淡地嗯了声,没接陈嘉述手中的鞭子,只沉着脸走到了那人的面前站定。
“还是不肯说?”
“是,这人嘴硬的很,如今只知道他曾是衙门的账房,但这人手掌有厚茧,背上有伤痕,应当是干过护院一类的活,绝不是账房这般简单。”
一百多万两的赋税银说不见就不见了,当初赋税入京入国库是有户部官吏亲眼看着的,说的是箱子全都贴有黄封,确定没有拆封过。
重量数额都是由太原知府上报,还有钦差一路护送,绝不可能出问题。
可就是这么严防死守着,在开箱时银子却比上报的少了足足四成。
追查时严知府说的是账房粗心,将前年的数额给相同的填报了上去,今年遭了旱灾收成减少定然是到不了去年的数额。
等找到那账房时,他已上吊自尽了,严知府觉得自己督查不利写了辞官书。
这样大数额的银钱怎么可能一句账房写错了就过了,难道出发之前库房不核对,钦差不审查吗?
而严知府说得恳切,辞官书也写了,俨然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这案子说起来是离奇,实则不过两个可能,一是到严知府监守自盗改吞没挪用了赋税,但忘了修改金额。二是赋税没有出错,但银子在路上被人偷天换日给运走了。
前者还好处理,不过是个胆大包天知府,查明清楚斩了便是。可若是后者,这大雍只怕是要变天了。
一府赋税的银子都能在半路丢了,若是宣扬出去,只怕牵连的人不在少数,更何况押送银子的钦差还是贵妃嫡亲的兄长。
故而皇帝知晓消息后,当即压下了此事,甚至没有对严知府有半分惩戒,还宽慰他。
对外更是没有透露半分,知道赈灾银少了的人恐怕满朝不过十人。
“什么时辰了。”
“回大人,子时三刻。”
段灼理了理衣袖,随后漆黑深邃的眼眸一凝,根本没人看清他的动作,他已干脆利落地从腰间抽出把玄铁的匕首,直直地插在了那人的肩膀处。
血水瞬间四溅,凄厉的惨叫声在幽闭狭小的空间内不停地回荡。
“去年八月初五,你在何处。”
“说。”
“莫要耽误我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