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荑初听那声音,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是谁,等抬眼看到面前的人,瞬间眉头拧得更紧了。
程昂幼年身子弱,是被养在老家的,前些年才被接进京,以至于虽然他是成安伯的儿子,两人也没打过几次照面。
还是他娶了沈永乐后,两人才在一些宫宴或是家宴上见过几回,但也都是有沈永乐或是旁人在场的时候。
她对这人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有双桃花眼,头次见面后她还与程玉秋说笑,说此人一看便是个不安分的,倒与沈永乐很相配。
那会他还未原形毕露,程玉秋说两家都姓程,祖上还能沾亲带点故,莫要仅凭外表看人。
没想到亲事过了还不到十日,他就被沈永乐当场抓着喝花酒,还养外室。
据说那外室是在成亲前就养了的,小姑娘被抓得脸都花了,还在那哭哭啼啼地说,程昂答应她,很快就抬她进府做妾。
气得沈永乐当即就砸了那院子,还将那小姑娘给赶出了京城。
程昂自知理亏,又是买珠宝又是罚跪发誓,说都是那女子勾引的他,哄了好几日,才算将她给哄好。
沈永乐那几日还戴着眼珠子那般大的东珠到处炫耀,说是自家夫婿送的,程昂待她有多好有多好。
不想转头,就知道他偷偷将那外室又养在了京郊的别院。
接连两次大闹,让沈永乐的脸丢尽了,也看清了程昂的真面目。
虽然沈归荑与沈永乐不对付,但这也不妨碍她对程昂的厌恶,之后更是对此人能避则避。
她急着去见皇祖母,被人拦路不爽,再看到是他,就更是不耐烦。
生硬地丢了句有事,便径直往旁边绕了过去。
不想程昂居然还凑了过来,跟着她往旁边跨了半步,又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沈归荑眉头紧锁,她想不到与他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得,声音也跟着冷了三分:“二姐夫可有事?”
“何必加个二如何生疏,三妹妹喊我姐夫也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轻挑,又带了几分油腻,就像是夏日里瞧见了个油锅里捞出的猪肘子,油得发亮光。
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他居然还往前了半步,朝她伸出手,想要握她的手腕。
沈归荑瞬身的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戒备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有话说话。”
可她越是冷若冰霜,程昂就越是觉得刺激喜欢。
他与沈归荑第一次见面,是在与沈永乐成亲那日,不过是一瞥便足以魂牵梦萦,难怪在老家时,人人都说京城好,京城皆是美若天仙的女子。
这也让他对新婚妻子升起了万分的期待,等到喜帕揭下时,失望瞬间袭来。
他实在是想不通,明明是姐妹!同样都姓沈,这沈永乐怎么就长这样呢?!
可即便他对沈归荑有别样的心思,但他也只敢想想,谁让人家是最得宠的郡主,不仅皇帝对她破例的宠爱,她还有个一拳能打倒两个他的父亲。
这样的绝色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等到她嫁给了段灼,他就连远看都不怎么敢了。
直到前段时间肃王府出了事,今日他又瞧见了孤身一人,憔悴惹人怜惜的她。
这让程昂突然生出种,他又行了的感觉。
段灼怕肃王府出事被连累,他不怕啊!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本就是个无官无职混吃等死的纨绔,若能一亲丹阳郡主的芳泽,便是让他死也甘愿。
他从方才看见沈归荑起,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她的身上过,整顿宴席也吃得食不知味。
见她起身,独自一人往外走,他便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
“三妹妹,我知道你在为王爷的事发愁,我可以帮你啊。”
程昂说得一脸认真,沈归荑却神色冷漠地上下打量他,不禁轻笑了声:“你,帮我?”
她虽是讥讽的笑,可落在程昂的眼里,美人不管是什么样的神态都是好看的,一颦一笑皆是媚骨。
尤其是那蹙起的眉,简直都要皱在他的心尖上,恨不得这就将人搂在怀中好好地爱抚。
“是啊,先前王爷要出事,也是我从我父亲那听来的。”
沈归荑略微一迟疑,难道沈永乐能在外吹嘘,便是从程昂这知晓的?
也就是这么半息的停顿,就被程昂给抓着空子了,他是情场老手,自小就爱逛酒肆花楼,什么样的女子都见过。
唯独沈归荑这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没有尝过滋味。
她不仅脸蛋漂亮,就连手腕都是白皙纤细如玉一般,眼看着就能握住魂牵梦萦的手腕,却被沈归荑给躲开了。
浅紫色的衣袖划过他的指尖,程昂只觉整个人都要飘飘欲仙了。
“三妹妹,三妹妹,你只要肯怜爱我一分,一分便够了,我程昂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归荑都快吐了,之前那个李玉宽,好歹脸长得比程昂俊美,且对方至少能文能武,比程昂这个废物总是强多了。
她只不过是家逢巨变,又不是眼睛瞎了!便是要养面首,也绝无可能看上程昂!
沈归荑忍无可忍,直接朝他踹去。
别以为这儿是宁寿宫,别以为她家中失势,她便会忍着他。
沈归荑狠狠地一脚踹在他的小腹往下,程昂又没准备,瞬间倒在了地上嗷嗷痛哭起来。
不想他的声音还将寻出来的沈永乐等人给引了过来。
沈永乐本就不放心自己的丈夫,从他方才看沈归荑的眼神,她就知道这人心中的小九九。
只是她太过享受被人簇拥着,还能压过沈归荑的那种感觉,这才一时不查,让这两人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给溜走了。
她赶忙带着人追了出来,不想刚到附近就听到了惨叫声,她几乎是瞬间就看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要让她承认自己的丈夫看上了自家堂妹,还是平日压着自己,趾高气扬的沈归荑,她实在是不甘心,脸上也下不来。
反正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干脆颠倒黑白,直接上前扯着嗓子道:“夫君,你没事吧?”
“三妹妹,便是我没答应帮你的忙,你也不该出此下策啊,他好歹是你的姐夫啊。”
“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也知道要与自家姐夫避讳一二,你倒好,特意撇开外人与他独处,好在我夫君受得住诱惑。”
沈归荑:……
她简直怀疑不是眼睛有问题,而是自己的耳朵也出了问题。
跟着沈永乐一并出来的人,显然对她的话也消化了许久。
若是以前根本不用考虑,但现下这两人的身份已经对调了,往日沈归荑高高在上,那是她有底气有资本狂妄。
如今肃王府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沈归荑也如云端瞬间跌落泥泽,即便她还是郡主,可太后和皇帝都病重,哪还有人能护着她。
昔日里的京城第一美人,成了人人都可随意沾染的一朵娇花。
不乏也有其他人用炙热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有看热闹的,也有奚笑讥讽的,还有打量自己有没有资格沾染的。
沈归荑衣袖下的手指缓缓捏成拳,她自打有记忆起,便从未如此难堪过。
那些人的眼神,好似要将她扒光了一般。
她早知人情人暖,多是趋炎附势之辈,却不知来得这样快。
饶是她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依旧做不到心态平和,她抿了抿唇,并未逃避,而是抬眸一个个对视过去。
她的目光冷厉,锋利,犹如一柄锐器,好似在告诉所有人,她不是人人可欺的娇花,是浑身长满尖刺的荆棘鸟。
沈归荑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愿多给,径直便要离开。
但显然沈永乐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她大刺刺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三妹妹这是羞愧难耐,要躲了是吗?我是你堂姊,你一句话不说就走,是肃王府出来的教养吗?”
沈永乐难得能有这般占上风的时候,那肯这么放过她,非要逼着她低头认错不可。
沈归荑自然不会搭理她,只冷觑了她一眼,擦过她的肩膀,抬脚要走。
而不知是谁,竟故意踩住了她的裙摆。
沈归荑一时不察,被那力道给拽着身子往回,拉扯之下,脚步一歪直直地往旁边跌去……
滑倒的时候,沈归荑眼底闪过抹决绝,她脑海中想的是,早晚会与这些人正面对上的。
她的脾气又绝不是会隐忍的,她们不让她好过,她便在今日与她们掰扯清楚,也让她们知道,不管有没有肃王府,她依旧是沈归荑。
可想象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她反倒是跌进了一个结实温热的怀抱。
几乎是同一瞬间,草木的淡香扑鼻而来,瞬间将她给笼罩。
这是种十分熟悉的味道,只有那个人身上才会有。
但他远在千里之外,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沈归荑想要抬头,又怕自己的希望转瞬又落空,这样纠结下,她僵硬着一动未动。
直到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自她的耳畔响起:“别怕,我来了。”
沈归荑的耳朵尖蓦地颤动了下,她双手原本是抵在两人之间,这会不自觉地收紧,攥住了他的衣襟。
而后缓缓地仰起头,第一眼便看到了他那刀削般的下颌。
他应是赶了许久的路,连胡渣都长出来了没有打理,可很奇怪的,旁人没打理是邋遢,不修边幅,可他有了胡渣竟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浑身散发着男性原始的野性与魄力。
接着是他抿紧的唇,高挺的鼻子,以及那双深邃的眼眸。
就是这双眼,曾在她梦中百转千回,分开的这些日子,她没有一刻不想着他的。
周遭的所有声音,仿佛在这一瞬间也跟着消失了,她的眼里再看不见其他,只有眼前的人。
是段灼,他来了。
在每一次她需要他的时候,他都能及时出现。
沈归荑仰着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眼,双手下意识地搭在他的肩上,用极轻的声音道:“你,你怎么来了。”
段灼也适时地低垂着眼眸,与她四目相对。
他就这般定定地看着她,好似要将她的模样刻在眼中,过了许久才哑声道:“你说呢。”
沈归荑蓦地想起自己如何逃出城的经历,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
失忆时,两人亲密的记忆,瞬间涌进脑海中,让她根本无法直视段灼的脸。
她立即挣扎起来,想要推开他站起,却被他的双臂牢牢地圈着动弹不得。
“去哪。”
这是去哪的问题吗?!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你段指挥使,什么时候是这般高调的人了!
沈归荑也不知道这男人的手怎么会这么有劲,实在是挣脱不开,只能同样压低声音,生硬地道:“有人看着呢。”
段灼并不在意有没有人看,奈何沈归荑不安分,手掌一直不停地在推着他的胸膛。
就像是有根羽毛,不停地在他心上抓挠着。
他的目光跟着黯了黯,他这几日赶路,几乎不眠不休,便是为了能早日见着她。
怕她会受委屈,怕她会被人欺负,好在紧赶慢赶终究是赶上了。
可这人却半点都不知道,还在不停地将他往外推。
一想到他回到院中,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是怎样的孤寂与绝望,便想将她手脚都束缚,让她哪里也去不了。
但一看到她面色憔悴,平日意气风发的模样都不见了,又被心疼给取代了。
沈归荑见他手上的力道轻了,以为他是听劝了,正要搀着他站起,就感觉到浑身一轻。
再反应过来时,他结实的手臂已经穿过她的腿弯,被他给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惊呼声险些漏出口,双手更是在空中无措地轻挥了下。
就听他低哑的声音再次传来:“抱住,会不会。”
她的面上微微一红,这才生疏地圈紧他修长的脖颈,被他抱着,一步步朝外走去。
周围的人都没反应过来,段灼是何时出现的,沈永乐还不甘心地想拦,就对上了段灼冷厉的眼神。
“我夫人脾气好。”
“但我不同。”
“让开。”
他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硬,目光再众人身上缓缓扫过,所到之处人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尤其是沈永乐,她被那森然阴郁的目光盯着,仿佛有利刃抵着她的后心一般,瞬间寒毛直立,哪里还敢再拦着,迅速地连步后退。
人群也自动分开了一条路,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沈归荑大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