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卜站在原地,看着江远山、书墨和魏虎的背影渐行渐远,风从廊下穿过,吹起他额前的几缕碎发。那一刻,他的胸腔仿佛空了一块,冷风毫不客气地钻进去,在心头搅起一片泛苦的涟漪。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正要转身,却忽然“哎哟”了一声,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声音不大,却像是突然从记忆深处拎出了什么不得不面对的东西。
“该死的,怎么把这个人忘了……”他喃喃道,眼神一点点沉下去,像是被某种不安或愧疚拖进回忆的深渊。
再次见到吕涛,是在一间极隐蔽的小屋中。
那人被反绑着双手,嘴里塞着一团布条,狼狈地靠坐在角落,身上的衣裳皱皱巴巴,眉心满是痛楚和挣扎的褶皱。屋中光线昏暗,照不清他的脸,只照得见他眼中深沉的恨意和难言的痛。
叶知卜站在门槛外,脚步微顿。
他盯着吕涛好一会儿,才缓步上前。他的手慢慢抬起,伸向吕涛口中的布条。吕涛眼神一动,似是惊讶,也似是茫然,呼吸忽快忽慢,像是无法置信面前的人竟还愿出手帮他。
但叶知卜的手,终究停在了半空。
他忽然想起——哈提、密道、毒药、死去的公主、那具棺材下的通路……还有吕涛曾在哈提身边出没的身影,还有几桩他明知的、但没有开口说出的关于哈提的秘密。
空气里仿佛有股难闻的气味,是憎恨、也是警觉。
“你是不是……?”叶知卜的声音轻得像风,“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做个好人?”
吕涛的眼神从愤怒变成挣扎,眼白中泛起血丝,他拼命摇头,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嘴里的布团死死塞着,压住了他所有的解释。
叶知卜没有靠得更近,反而缓缓收回了手,像是触电一般,指尖微微颤抖。
他低头望着吕涛,一动不动,脸上的神色说不清是痛还是失望。他的眼睛暗下去了,像是看见了一个再也回不去的世界。
“你知不知道……”他轻声说,“孙志杰真的把你当兄弟。”
吕涛剧烈地摇头,眼中泪光闪动,却只能发出闷哼。
“可你到底背叛了他。”叶知卜不经意地一笑,手指掐紧了掌心,恨得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他转身欲走,却又忽然停下。
“你真猪狗不如,”他头也不回地说,“孙掌柜待你不薄,你做出这事儿,死后都无颜见列祖列宗。”
他说到这儿,声音冷了下来,仿佛那一瞬整个人的气性都被抽空,“不妨告诉你,哈提已经被李将军带走了。李承业将军是个什么性子,你应该清楚,哈提肯定是死定了。至于你,你再想想吧,你是哪一点比哈提强,或者你有什么救命符,现在拿出来吧,再晚点,就得下辈子用了。”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冷静而坚定,唯有手指还在微微颤抖,仿佛这场对峙,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屋中,吕涛默默低下头,眼泪终于落下,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声却沉重。
叶知卜回到前厅时,阳光有些发白,山上的雾还未散,整个逍遥堂静得出奇。
院中一角燃着一炷沉香,香烟袅袅,仿佛将一切风雨与喧哗都隔在了外头。
他一脚踏入堂前的台阶,步履略重。木地板“吱呀”一声响,惊动了守在门边的叶知秋。
她原本倚在门边打着盹,头靠在一侧的木柱上,呼吸绵长,像是这几日积攒的疲惫才刚刚找到一个落脚的缝隙。但那脚步声一响,她几乎本能地睁开了眼,整个人从柱子上弹射而起,做攻击姿势。
但是,叶知秋一抬头,便看见自家兄长站在阳光之下。
她的眼神本是带刺的惯性,凌厉、警惕,哪怕是在相对安全的地方,也随时准备出刀。但下一息,那熟悉的身影将她心中那根绷得死紧的弦轻轻一拨,她的神色瞬间化了。
那是种不经意的变化,眼角眉梢都软了,原本锐利的轮廓突然变得温柔,像是春风化雨,化开了她眼中的霜。
“哥。”她轻声唤了一句,声音还有些哑,是刚醒时特有的沙哑,却带着藏不住的安稳。
叶知卜脚步一顿,看向她的眼神也柔了些,但那一丝心事仍旧沉沉地压在眉头。
“六九有什么问题没有?”他问,声音不高,像是不愿吵着屋里的于六九。
叶知秋摇摇头,“你走后他就没动过。气息还稳,就是太虚了。”她顿了顿,抿了抿嘴角,“你这是把书墨他们劝走了?”
叶知卜没说话,只是“嗯”了一声,随手摘下肩头的外袍搭在一旁柱子上,走近了几步。
“你怎么了?刚才,我似乎看见行谨也一起回来了,是么?他们怎么没进来看看?”叶知秋问得直白,话中没有试探,只有对兄长的信任和一种必须弄清楚真相的决意。
叶知卜侧头看着屋中昏睡的于六九,眼中浮起一丝疲惫,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让人精疲力竭的搏斗。
“他们几个也要进京了。”他沉声道,“哈提被带走了。”
叶知秋呼吸一窒,站直了身体。
“据行谨他们描述,哈提在公主府里做了些大逆不道又见不得人的事。”叶知卜缓缓开口,语气冷静得像是在叙述一个陌生人的罪行,但叶知秋看得出来,他眼底压着的那团火,烧得他几乎无法自持。
“他甚至找人毒死了公主,”叶知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尖仍有些发颤,“然后,假装公主生病需要做法事,通过这种手段控制了整个公主府。”
“苍天!这是人还是鬼,这人这么可怕。”叶知秋轻声说。
“神鬼怕恶人。”叶知卜闭了闭眼,像是在逼自己看清,人面兽心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哈提被谁带走了?这和行谨他们进京有什么关系?”她忽然问。
叶知卜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床榻上的于六九,眼神柔了几分,却也更沉。
“他们想去查查六九受伤的真正原因。”他说,“也想探探,京城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道:“逍遥堂对大家有恩,六九差点没命,大家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于堂主三人进了京,真如腿伤刚好,不焕身负重任,都不方便,他们三个武功还行,去探探,若是需要,可以帮助一下于堂主他们,挺好的。放心吧,我让他们带命回来啦。”
叶知秋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门边,看着那安静的屋子,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良久,她轻轻道:“哥,你刚刚那句话说得对。”
“哪句?”
“你说让行谨他们三个,记得带命回来。”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握得发白的拳头,笑了一下,“我们现在,命都值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