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骅骝当然说不了话,只是拿自己的大脑袋拱了拱六修的秃头,长舌头还在头顶留下了一道哈喇子。

“哎,骅骝。”六修往后退了两步,用手捋了捋左右残余的两撮头发,“本来就没几根了,你再给犁没了。那我可就真成他们说的木骨闾了。”

六修自嘲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就听身后——木骨闾的喊声越来越大,伴随而来的马蹄生也越来越急。

六修再想翻身上马遁逃,已经被围了十几层。

“怎么?郁律,连你也要抓我回去?”

六修抬头一看,为首的那一位正是自己叔叔拓跋弗的儿子郁律。

“六修大哥,王命不可违,小弟也是拖家带口的人,总不能因为心中同情六修大哥,就把一家老小弃了吧?来人,把六修世子请回盛乐。”

“且慢,”六修看着左右前后一下子围上来六个人,自知没了活路,把刀归了鞘,拍了拍身边的骅骝,

“郁律兄弟,你我也算在战场上共过生死的,大哥也不为难你放了大哥,只是这匹马触怒了比延,如果返回盛乐,难免一死,我实在不忍如此骏马死于无耻之人手中,还请郁律兄弟能够网开一面,放这匹骅骝一条生路。”

“六修大哥,这……”

郁律犹豫了,连比延都知道这是匹难得的好马,他就这么给放走了,回去以后,难免会被比延迁怒。

再说了,作为原先拓跋三部首领拓跋弗的儿子,这些年本来就被拓跋猗卢惦记着,加上郁律还格外能打仗,而且在部族内的名声还好。

六修当然看出了郁律的担忧,立刻开口说道,“郁律兄弟 ,你上前来,我有话和你讲。”

“右贤王,不能去啊,小心世子。”手下人看郁律拨开人群走向六修,纷纷拉胳膊拽腿。

“放开,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算什么拓跋家的男儿?”

“放心,你围着这么多人,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给我溺死。”

郁律摆了摆手,手下的几百人又往后退行了几十步,给兄弟俩留出了不少地方。

“六修大哥,有话可以讲了。”

“郁律兄弟,这是平城和新平城的兵符,你执此兵符,可调动两城兵马。不用再害怕谁的猜忌。”

“这……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重要,只要交给你,我才放心去盛乐,我总觉得盛乐的事情有些怪,都由说不上哪里怪。”

“大伯母祁氏,一切都是她在挑拨,她先是用自己勾引了代王,然后还故意让王妃看到,接着又联合比延的母亲诬陷王妃心怀不满,意欲诛杀诸妃,谋杀代王,屠戮诸子,拥立世子。”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祁氏来找过我,把自己卷到毯子里送到我床上,还说什么事成之后,以盛乐为界,平分代国,她儿子普根在西,我在东,连她都可以做我的新王妃。六修大哥,你别那么看我,你知道的,我对老女人不感兴趣。”

“那你岂不是也很危险?”

“哎,实话和你讲,这次出城,我也是领了死命令的,她们又诬陷我,说我和你有勾连,所以你才能长驱直入,直接闯到代王面前,恰巧我又负责盛乐的守卫,这不是嘛,把我身上最后一点体面也扒了,我现在连个将军都不是,就是个百人长了。”

“郁律兄弟,是我行事鲁莽了,没有顾虑到你。我跟你回去,也算最后能补偿你一些,让你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你真的要跟我回去?回去受那个小子的羞辱?我这个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我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明白?”

“明白,我明白郁律兄弟的苦心,只是……我们终归是父子君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

“哎呀,你真是被那些晋人给害了,什么愚忠愚孝,我都已经豁出去了,你现在就拿刀挟持了我,骑上这匹骅骝,返回平城,草原上的事情,自然要用草原上的办法来解决,当年冒顿单于不就是杀父自立嘛。”

“不行,郁律兄弟,”

六修拍了拍郁律的肩膀,

“这么多年来,中原人就是利用了这点,挑拨父子兄弟,当年不可一世的匈奴帝国,灰飞烟灭,纵横天下的乌桓铁骑,现在也成了我们的仆从,我们如果还是改不了窝里斗的传统,早晚要步了匈奴乌桓的后尘。我就是要用我的血和生命,告诉天下人,我拓跋部也有忠臣孝子,也是不可欺的。”

“可是?”

“别可是了,出来的一路上,我都想明白了,哪怕是搭上我的一条性命,我也不能让拓跋部再次陷入纷争。”

“大哥……”

“别说了,你交付了命令之后,就赶紧离开盛乐,到平城去。”

“我到平城去?是带兵来救大哥吗?”

“救什么救?我此去有死无生,我是让你去防备着雁门的仆从,鲜卑和匈奴的杂种铁弗部。”

“刘虎?他不是一直效忠于你,还扬言要给大哥打先锋,冲进盛乐城嘛?”

“哼哼,这家伙,才是一匹喂不熟的野狼。一旦我们拓跋部祸起萧墙,打了起来,这家伙绝对是第一个上来撕咬的畜生。”

“普根哪?我听说他已经率领大军从西而来,说什么恭贺新世子。”

“他?他是等着桃子熟了才会出手的。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能让他得逞。”

“普根大哥在部族里声望很高,远非兄弟能比,只有六修大哥才能抗衡。”

“正因为如此,你才不能让他得逞,他这个人心走偏了,总以为是晋人坏了他的事,是晋人出谋划策,才让父王统一了三部,让他的可汗位落空,他要是当了权,那代国的晋人,恐怕就都不得活了。”

“都这时候,六修大哥还想那些晋人做什么?他们既然卷进来了,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你不懂,让代国的晋人活,代国才能活着。我拓跋部善战,但不善经营,打了多年还是风餐露宿,也就是这几年晋人多了之后,才先后营建了盛乐、平城、新平城,这才算扎下根来,如果把这些晋人都杀了,我拓跋部又要回到当年那种夏天吃到撑死,冬天饿到冻死的惨状了。”

“那请刘琨来调停如何?”

“万万不可,现在这个局势,最可怕的还不是比延,也不是普根,而是这位刘琨,一旦他进入了平城,那代国境内的晋人就会被他带走大半,最应该提防的,就是这个刘琨。”

“六修大哥既然把前前后后都想好了,怎么还要执意去盛乐,就此劫持了我,一同返回平城,岂不是更好?”

“师出有名,这个也是从晋人那里学的。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就是放纵他的弟弟,让他的弟弟恶贯满盈,这样郑庄公平叛就是人心所向。”

“六修大哥早这么说,兄弟早明白了,兄弟就怕六修大哥,要做个愚忠愚孝子。”

“走吧,前面的路还长。”

六修拍了拍郁律的肩膀,一行人返回了盛乐城。

刚刚进了城,就和王辇撞了个满怀,一行人自然是行礼避让。

可这王辇行到六修面前,突然就停下来,不但是停下,上面的人还走了下来。

几步就走到了六修面前,

“大哥,这是干什么啊?大家都知道你贤德,你这几番相让世子之位,还挂印出走,要学那吴太伯的风范,小弟这是不答应也不行啊。”

比延这一番话,就把六修身上的世子之位挪到了他自己身上。

“比延?怎么是你?”六修看着王辇上走下来的,居然是比延,心中的恨意又加了几份。

“你居然敢私自坐父王的辇?”

“哎,大哥,说话可要谨慎。怎么能是私自哪?是父王感念大哥的让贤的德行,成全了大哥的美意,已经把王位也一并传承给小弟。”

“你……你莫非是囚禁了父王?”

“哎,六修,大伯母可要说句公道话了,这一切可都是代王自愿,他深感春秋已高,比延又深得民心。吆,这不是郁律嘛,你看,你不要的,有的是人要。”

祁氏也从比延身后站出来,亲昵的挽着对方的臂弯,眼神还不断向郁律挑衅。

郁律没有搭理祁氏,而是看向了六修,他居然发现六修从心里笑出了声音。

六修再抬头的时候,一切沮丧随之消散。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比延果真挟持了父王,猗?一家也参与了叛乱,孤今日以身犯险,总算是亲眼得见。”

话一说完,六修就在比延和祁氏的错愕之下,打了一个响笛,骅骝立刻就从人群上空飞跃到了六修面前,六修再不废话,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都等了半晌,比延才反应过来,这六修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母妃而来,就是为了再刺激猗卢和比延一下,让他们做的再过分一点。

“郁律,快去追啊?还等什么?”

还是祁氏率先想起来,六修帐下的兵力,可是比猗卢加普根的人还要多,这要是等六修杀回来,那别人不好说,她肯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遵命。”

郁律恰好借了这个机会,也出了盛乐,随六修返回了平城。

在王宫中逍遥快活的猗卢,听到六修和郁律都跑了,气得一脚就把比延的母亲踹翻,指着鼻子就骂,

“你们这对废物母子,几万人,抓一个人,都让他跑了。比延哪?还不把他叫回来?”

不多时,比延来到了面前,和他一起的,居然还有自己的秘密情人祁氏,这个骚婆娘,真是欲求不满。

“父王,六修轻王慢驾,要不要发下通缉令,全国通缉?”

“你脑子让这个骚货的胸给挤了吗?”

猗卢指着祁氏骂比延,

“还通缉令,这不是就明摆着告诉代国所有人,是孤不容六修?”

“父王息怒,请父王指点。”

“废物啊,你说我怎么养你这么一个废物,六修都送上门来了,你就不能耐着性子容他一阵?孤让你抬王辇出去,是让你去迎六修,让你把面子都做出去,让全城的百姓都看到孤的诚意,你可到好,自己坐到王辇之上,还让六修参拜你?”

猗卢越说越气,当场就扒了祁氏的衣服,临幸了一番。

“蠢猪配瞎驴,”

猗卢完事就翻脸,命人把祁氏看管了起来,

“你把六修迎进宫来,咱们就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病发身亡,而且还不用起干戈,你可倒好,不但把大义拱手相送,还给他搭了一员猛将,你可真是一个人才。”

“谢父王夸奖,儿臣……”

“夸奖,夸奖你个头。”

猗卢解下腰带来像抽陀螺一样,打得比延满殿行走。

“好赖话也听不懂。人怎么能蠢成你这样。你说,现在连最后一个能打的郁律都被你送给六修了,是孤亲自披挂上阵,还是让你做这个先锋?”

“父王息怒,儿臣有一计,普根大哥已经从西边来,不如让他们两虎……”

“两虎,我让你两虎,骚娘们玩一玩也就罢了,你怎么还真当是你亲儿子了?普根要是到盛乐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我父子杀了解恨。”

“父王,不会的,祁儿已经和我说好了,只要到时候……”

“祁儿?我让你祁儿,就你这点脑子,还想着与虎谋皮?被人扒了皮都得给人家数钱,以为睡了人家的娘,就是人家的爹了?打死你个不成器的。”

“大王,要打打臣妾吧?”比延的母亲挡在了比延面前。

“把这个蠢女人关到猪圈去,要不是你这个蠢女人下了迷药,孤怎么会和祁氏那个骚货睡到一张床上?”

“父王,不能啊,母妃这么多年来,精心伺候父王,没有……”

“一边去吧,”猗卢又是一腰带,把冲到面前的比延打退,“孬种,连一条腰带都吓得倒退,孤也是瞎了眼,能怎么办哪?只怪孤,识人不清,只好亲自出征了。”

拓跋猗卢刚带兵出了盛乐城,还没有走出几里地,就听到身后的盛乐城喊杀声震天,猗卢忙回军去看。

却发现本来还在百里之外的普根,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空降盛乐,直接接管了猗卢的后方。

“普根,你也要造反嘛?”

“大王,你这就冤枉侄儿、儿子、孙子了,作为大王的亲侄子、后儿子、亲儿子的后儿子,身兼三重孝心的我,怎么能背叛大王哪?我不过是为大王保卫盛乐,预祝大王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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