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冲跨到司马裒面前,双手薅住他的衣领,说道,
“你现在,
现在还敢威胁我?
现在,你是鱼肉,我是刀俎。
你应该害怕,
应该跪下来恳求我。
而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死样子。”
司马裒嘴角挑了挑,站起身来,用手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高,说道,
“小孩子,就该做些小孩子的事情。
这事情里,本没有你,
你硬要往里面挤。
就算你挤破了头,
也不过还是个矮子。”
说着话,司马裒一计扫堂腿,把司马冲脚下绑着的高跷踢断,司马冲一下子就摔出了几尺远。
恼羞成怒的司马冲,抓起地上的杂草就往对方脸上扬,
司马裒挥了挥袖子,把那些尘土杂草打落,几步就来到司马冲身前,双眼凝视着对方,说道,
“我还是想不明白,
这个火坑,
还有自己跳进来的?
要不要,
陪我一起下去啊?”
司马冲双手抓着地上的杂草,一边往前扬,一边向后挪动着身体,喊道,
“都愣着干什么?
要等我被这黄须鲜卑奴打死了,
你们才肯出手吗?”
随着司马冲的话音落下,
司马裒的人生走到了尽头,他仰面栽倒,最后看了一眼苍天,留下了一句——怎么是黑的。
司马冲这时候才敢解下绑腿,站起来,临在司马裒前,一脚一脚的踹在尸体上,说道,
“你倒是起来啊?
刚才那个威风劲哪?
还不是死在我手里?
现在六军五校可都归我监管。”
这时候,他的司马刘耽走上前来,劝道,
“大王,杀人不过头点地。
况且,琅琊王还是大王的王兄,
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了,
对大王的名声也不好。”
司马冲点了点头,回身问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
刘耽立刻说道,
“一把火,将这茅庐烧掉,
等烧得差不多了,
大王再带着咱们来救火。
这样痕迹也消灭了,
名声也能保全了。”
司马冲点了点头,丝毫没有意识到,刘耽这是在坑他,还觉得刘耽这个计策很妙。
这屋子是间茅屋,屋里又有许多杂草,倒也不用刻意去找引火的木材。
点着了火之后,司马冲就带着人藏在不远处的宗庙内,防止有哪个不开眼的上前救火。
这火大约烧了半个时辰,刚刚修起来的宗庙,也快要被烧到了。
司马冲这才从宗庙中冲出来,带着属下开始灭火,又灭了几刻后,火光才小了下来。
司马冲才一本正经的问宗庙的宦官,
“那间茅庐里,也住着人嘛?”
宦官的脖子上还长着刀剑,背后还有凉意,自然要迎合着说,
“回琅琊王的话,本来那里没有人的,是琅琊王殿下说守宗庙就要有个样子,才住到那里的。”
司马冲一转身,给宦官背后的刀递了个眼色,说道,
“好啊,你这腌臜货,你明知道里面住着人,
还是本王的王兄,
你竟然不先和本王讲?
分明是蓄意谋划琅琊王兄,
王兄慢走,看小弟给你报仇了。”
话音一落,不只是这个宦官倒在了血泊中,其他负责守宗庙的大小护卫也都倒在了地上。
司马冲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手,手帕丢在护卫的尸体上,转身说了一句——
“把这些人也烧了,
给王兄做个伴吧。”
一声令下,又起了一把大火,又多了一众冤魂。
郊外的火光,很快就引来的城内的响动。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太子司马绍,还有他手下那几个太子中庶子。
司马绍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一片焦土。
只看到司马冲跪在一堆黑灰前哭泣着。
司马绍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紧走了两步,来到了司马冲身前,问道,
“这里怎么回事?
你哭个什么?”
司马冲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
“回太子兄,臣弟也是刚刚赶到,
臣弟想着这天气冷了,琅琊王兄在宗庙里说不定没有厚衣服。
就给王兄来送些衣物吃食,
没想到啊,到了之后,就看到这里火光冲天,
扑灭了火之后,
抓住守宗庙的护卫才知道,
是他们下得手,
把王兄困在茅庐之中,活活烧死了。
臣弟追问幕后主使,
但一个个都是死士,抵死不说。
臣弟只能把他们杀了个王兄陪葬。”
司马绍被他这番掩耳盗铃的话说笑了,也不急着揭穿,说道,
“这么说来,山氏和安国也被烧死了?”
只一句话,
司马冲就感觉从头凉到了脚,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个道理,
连个匹夫都知道,
何况是他们这样生在帝王家的王爷们哪?
“没,没看到,
额~
臣弟是说,
还没发现山氏和安国的尸骨,
应该是逃走了。”
司马绍又笑了笑,说道,
“应该?
算了,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司马绍转身就要走。
司马冲一挥手,手下的亲卫把宗庙里里外外都围了起来。
司马冲从地上站起来,问道,
“臣弟斗胆,
问太子兄,不在东宫,
跑到这郊外来干什么?
莫非,这把火,和太子兄有关?”
司马绍看着对方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是觉得好笑,说道,
“你今天不是也上朝了嘛?
父王下旨说要办庠序、兴教化,
孤自然要先带着人,给小学和将来的太学选址,
这样,过几天,父王要立太学的时候,
就不会那么匆忙了。”
司马冲还是不依不饶的,想将放火烧死琅琊王的锅,扣在司马绍头上,继续说道,
“哦?你说你为太学选址?
谁能给你证明?”
司马绍不慌不忙的向身后喊了一句,
“杜祭酒,东海王不怎么信孤,
这事情,还得先生来解释解释。”
话音落处,国子祭酒杜夷从后面走过来,
这杜夷可一直是这些王子公子们的先生,
司马冲见到是杜夷的时候,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行弟子礼。
只听杜夷开口说道,
“老夫多病,没有上朝,不知朝中事,
是太子殿下登门拜访,和老夫讲了庠序之事,
老夫一时来了兴致,
让太子殿下拉着老夫,
在这城中和郊外,
转一转,看一看,
看看那些地方的风水好,
能够立学校的。
”
杜夷在场,司马冲就收起了再干一把的想法,
这可不只是杜夷的名声,还有他和王家的关系。
毕竟这么多年,杜夷连官都没做,就在学堂里教诲王家的子弟,这份人情自然是越攒越厚。
他这一出门,王家人是不会不知道的。
而王家,现在还不是他能挑衅的。
司马冲挥了挥手,让开了去路,说道,
“既然是杜祭酒想要看看,
那学生自然是相信的,
这建康郊外不太平静,
要不要给先生配些卫士?”
杜夷笑了笑,说道,
“殿下有心了,
实不相瞒,
大将军早就派了几百人暗中跟着臣了,
他这个人哪,就是这样,
关心臣,又不明说。”
司马冲一听王敦的名字,更加不敢造次,只好礼送太子一行回了建康城。
司马冲辞行回府后,
司马绍端着的架子才放下来,握着杜夷的双手,说道,
“刚才要不是先生,
学生就真的去见祖宗了。
阿冲是真的手黑心狠。
学生实在不是对手,
还请先生出山帮学生。”
杜夷的双手也不住的颤抖,说道,
“殿下知道臣,素来不喜纷争,
也无心权位,只求一份清净,
要是能再有一个地方,
有二三学子,
臣这一生就没有遗憾了。”
司马绍两眼直冒光,
杜夷的才学人品都是上乘,晋王早早就把这个国子祭酒定了下来,
连司马绍自己都不知道是第几次登门邀请了,可杜夷始终以老病推脱。
这次总算是被司马冲这么一吓,才松了口。
早知道是这样,司马绍早就给他上这手段了。
“这可太好了,父王要是知道先生答应出任国子祭酒,这太学恐怕很快就立起来了。”
立了太学,
就要举行释奠礼,
那就会由太子来讲论语,
然后太子以太牢之礼祭祀孔子,
太子中庶子来祭祀配享的颜回。
这个祭祀,就相当于昭告天下学子,太子之位已定,有敢往太子身上打主意的,行同谋反。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司马绍对于庠序、小学、太学这个事情特别的上心。
晋王才刚刚提出,要撤学堂,办庠序,
司马绍就带着他的小伙们,拜访了数位名士大儒,请他们出山担任将来的太学博士,
他现在已经说服了喜欢喝酒多过喜欢当官的阮放,来担任太学博士,现在杜夷又答应了正式就任国子祭酒。
这个太学的班子就算成了一半,还有一半就是要找一个人人都服气的人,来当太常。
以前学堂的先生贺循,现在的中书令,那可是当世儒宗,要是他也能站到自己这一边来,只怕再借司马冲两个胆子,他都不敢也什么想法。
司马绍下定了决心后,就把心中所想和杜夷都说了出来,
杜夷自然也是佩服贺循的学问,他一直推脱国子祭酒,就是怕选个莽夫上来当太常来管着他。
“要是贺令君,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臣听说贺令君久病在家,连朝会都去不了,他会来当这个太常嘛?”
司马绍摇了摇头,说道,
“学生也没有把握,
只是年幼的时候,在学堂里和贺令君见过几面,
但不试试,总是不甘心。”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到了贺循的宅院,本来晋王赐了宅院,但这位贺老头根本没有兴趣,还是窝在他自己那两间半的房子里。
门下的通报一番后,众人被请了进去。
院子不大,别说什么假山怪石湖心岛了,就连中庶子以下的随从,都只能站在门外——
东边一间屋子,西边一间,中间夹着半间,就算是会客的地方。
中间那半间屋子,也就放着两张四尺的床,再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司马绍只好回身和熊远这些中庶子说,
“还请各位到外面等候。”
他和杜夷走了进去,
这时候的贺循已经病得很厉害了,
但每天还是有朝臣来向他讨教礼仪的事情。
朝会他虽然没有去,
但朝会上的事情,还是进了他的耳朵。
见到他往日的学生司马绍走了进来,
贺循率先开口,说道,
“还请殿下恕罪,老臣这个身子实在是起不来了。”
太子司马绍赶忙说道,
“先生折煞弟子了,自古哪有先生拜弟子的道理。弟子只怕上门叨扰,让先生厌烦。”
贺循躺在床上,示意杜夷坐在另一张床上,空出个位置,让司马绍坐自己身前,说道,
“殿下可是替晋王来劝臣,接受中书令的?如果是,那殿下就请回吧?刚才尚书刁玄亮刚刚走了。”
司马绍摇了摇头,说道,
“学生不敢用俗事来打扰先生,学生只是想着,久未向先生请安,特来拜会。”
贺循挤出一丝笑意,说道,
“你这猴子啊,就属你最精。
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司马绍眼珠子转了转,说道,
“学生先请先生帮一个忙,收下父王赐下的二十万钱,和那张六尺床,这样学生也好交差。”
贺循点了点头,说道,
“也罢,我听说你近来长进了不少,不少年轻名士都到了东宫?”
司马绍点了点头,说道,
“这还不是仰仗着先生的人望,学生在外可是把牛皮都吹上天了,说学生是先生的衣钵传人,得了先生的真传,那些人见不到先生,就想走学生的门路,来远远看先生一眼。”
贺循笑了笑,说道,
“你这猢狲,就会说好听的。把门外那些人也都喊进来吧,这屋里地方小,站还是能站得下,也没有让人立在门外的道理。”
熊远、温峤、褚翜、阮放四人一听这话,还没等传,就挤了进来,好悬没把贺令君家里的屋门挤烂了。
贺循看着这些年轻人,想到自己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赞叹道,
“好啊,各个都是名士,殿下能结交到他们,也真是好运气。”
三人背后一推温峤,温峤往前挒了半步,
贺循抬头看看温峤,问道,
“怎么?年轻人,还要偷袭老夫不成?老夫可是跑不了。”
贺循这么一开玩笑,温峤慌忙摆了摆手,说道,
“不,不是,那个……你很敬仰我,
哎呀,我是说,
我今天总算见到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