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康麓和齐浮云,”燕情淡然道,“我可以既往不咎,你们仍可以安心坐你们的位子,如若不然……”
燕情的视线扫过面前五人。完珞然迎着目光看去,只觉浑身冰冷,令人十分不自在。
“去你妈的!”唯有魁剑年轻气盛,当即破口大骂,“燕情,怎么说你如今也还是一国公主,就带这几个无名小卒来撑腰,不觉得跌份?就这也想吓唬我魁剑?我看你是昏了头!”
魁剑说罢,一把将康麓推到金无畏身旁,提剑冲上去,照燕情额头就是奋力一劈。
宛青上前一步,腰间掠影同时掣出,“铛”地一声将魁剑架了出去,化解了这一攻势。
魁剑被宛青一剑架得后退数步,惊异于宛青的力气同时,顿感脸上无光,为挣得一口气回来,魁剑当即调动丹田内的真气,怒目而视。
方才二人过招,只在燕情身前不足三步远,燕情竟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们你不认得,江晚山你该认得吧?”燕情抛出一枚精巧的挂坠,朗声道。
“魁剑,莫要冲动。”铁成秋抬手接了坠子,制住欲再次发难的魁剑。
那坠子纯银打造,形似雨滴,缀着几枚晶莹的石子,上书“听雨楼”三个字,微微泛着幽幽青光。
李绝峭扫过燕情身前三人,那两个男人同样有一枚系在腰间,那女人的坠子挂在胸前,都是这般模样。
“不像是假的。”李绝峭低声道。
铁成秋对听雨楼早有耳闻,忌惮江晚山的实力,况且若是真动起手来,眼前这几个人未必不是他们五人的对手。
“你们还等什么?”完珞然转过身去对铁成秋、李绝峭、金无畏三人说道,“我们几人一齐上,杀燕情难道不是易如反掌?!”
“不。”铁成秋阴着一张脸道。
完珞然望向李绝峭、金无畏二人,他们也一样无动于衷。
“好、好好好,你们不敢动手是吧?那就我来!”完珞然抽出软剑,狠狠一脚把齐浮云踢开,将软剑的剑尖抵在康麓脖颈下,“我先杀了你这废物,再杀齐浮云!”
“你敢!”燕情此时此刻的语气中,往日那娇贵跋扈的公主性子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君王般的杀伐决断,“你今天若是敢动齐浮云和康麓一根毫毛,我燕情对天发誓,你们五个会连人带族,从此在北境消失!”
“不可能!燕情……你、你根本做不到!”完珞然竭力克制住咽喉中的颤抖,扯着嗓子尖声叫道。
“你大可以试一试,看我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做到!”燕情怒目而视,死盯着完珞然。
完珞然竟被燕情的气势所震慑,一时不敢有任何动作。
啪!
铁成秋上前一步,劈手夺过完珞然手中剑,随手弃掷在地上,随后竟狠掴了完珞然一巴掌。
“铁成秋,你!”完珞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耳光扇得一个踉跄,难以置信地望向铁成秋。
金无畏见铁成秋的意见已经很明显了,便推出康麓,李绝峭欲上前扶起齐浮云,却被他一掌拍开。
齐浮云与康麓相互搀扶着走向燕情,至燕情身侧,康麓低声问道:“公主,您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过,我是回来继承大统、造福百姓的。”燕情微笑道,“北境值此危亡之际,我这个公主却在他国享受着安稳的生活,成何体统?”
“好了,你们走吧。”燕情云淡风轻地吩咐道。仿佛刚才的对峙全然没有发生过。
“是。”铁成秋、李绝峭、金无畏三人抱拳施礼,魁剑还想发作,却被完珞然拖着一并弯了腰,头垂得如七八十的老翁一般。
待确认五人走远了之后,燕情才长舒一口气,一手按在胸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公主,难为你了。”康麓深知这样虚张声势的紧张,于是出言宽慰道。
燕情笑着摇了摇头,“这是我该做的——倒是你们,受苦了。”
“没有的事,”齐浮云道,“我们也只不过是竭尽所能维护北境而已。”
“多谢、多谢了。”燕情道。
君臣相顾无言。
有时候,恰是无声胜有声。
——
天色逐渐暗下来。
“张大人、张大人……”崔适忽然匆匆跑来,连声喊着。
“崔大人,您慢些、慢些。”张在连忙扶住崔适,“您慢些说,怎么了?”
崔适将一封字迹娟秀的信纸展开铺在桌上,“老夫我突然想起,昨日有一位面容英俊的公子到我这寒舍中来,与沅君商谈了许久,老夫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前来提亲,谁知沅君她却说不是……”
张在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打断崔适的话问道:“那位公子是不是丹凤眼、一身石青衣衫,腰间还挂着一柄剑?”
崔适微微仰头思索片刻,颔首道:“还真是,张大人,你也认得他么?”
“这位公子来找令千金是做什么?他说过么?”张在追问道。
“呃……这倒没说,他只说是小女的朋友,恰巧路过此地,便前来拜谒。”崔适道,“昨日他来了,今日沅君留下这一纸信笺便出了门,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些关系,于是便拿来给你看看,看能否帮上些忙。”
那张信笺铺在桌上,张在看去,应该是崔沅君的字迹,略微有些凌乱,似乎是在匆忙之中写下的。
那纸上的内容,更是令张在颇感不妙。
崔适见张在脸色骤变、眉头紧锁,一时也有些忐忑,“张大人,怎么了?”
“没、没事。”张在起身道,“令千金只不过说要到锦京去一趟,没什么大事……”
崔适接过信笺视之,果然如张在所说,并无大事。
“那……我就先告辞了。”张在拱手道。
“等一等,张大人!”崔适忽然挡在张在面前,“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在做什么事?”
崔适到底在宦海沉浮多年,对这些事情没有一点察觉是不大可能的。
张在叹了口气:“崔大人,我们所在做的,都是保家卫国之事,绝不会违背自己的良心。”
崔适神情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在竭力搜寻他说谎的证据。
片刻,崔适松了口气,张在也随之松了一口气。
“张大人,一路顺风。”
——
天色已晚,二人牵马缓行。李清幽依柳析要求,并未走大道,而是往山林小路走去,山中横枝错杂,入夜就不能够骑马了,要人在前领着马走,否则马匹容易受惊或被枝杈划伤,马匹一旦受惊,便飞奔起来,遭殃的是骑马的人。
“你还记得苍龙么?”柳析问道。
“在天山,被老齐杀掉的那个苍龙么?”李清幽看了眼柳析道,“怎么好端端的提起他来?”
“他似乎可以通过奇经八脉,直接汲取人的内力,十分可怕。”柳析道。
“你是想说,危采薇不单能通过食人血肉使自己功力大增,还可能与苍龙有相同的能力?”李清幽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苍龙会的东西,危采薇没道理不会。”柳析点了点头,淡然说道,“那日在九华,江晚山对我说的,他说如今危采薇一定在四处找你,要我们多加小心。”
“他说的话,你怎么都信?”李清幽打趣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二人正说着,忽听远处一阵骚动,抬眼望去,似乎有火光闪动。
一瞬间,李清幽与柳析默契地对视一眼,二人于是同时飞身上马,抽剑出鞘,向着那火光而去,沿路斩枝,打马疾行。
那燃起火光的地方正是青禾谷。
张在拍马赶到,却见得火光冲天、人影散乱,四处拼杀声不绝于耳,不远处一片火海,死状惨烈的锦军尸首随处可见。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大人……大人?”
张在循声望去,但见马前一人,浑身血肉模糊,满面鲜血,背上还冒着丝丝青烟,正趴在马蹄前头,口中发出微弱地呼唤。
“凌参军?”张在连忙下马,探查凌参军身上伤势,“怎、怎么会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人,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凌参军捶胸顿足道,“入夜后,那些贼寇便要启程往清河关去,我想着,不能叫这群贼人就这样轻易走了,这一走,清河城就危险了,于是我便下令,让将士们燃火箭、放落石阻击……”
“你做得没错,这样狭窄的地形,他们绝对应付不来……可是怎会变成现在这样?”张在四下望去,难以置信地问道。依凌参军的决策,应该大获全胜、成功将敌寇阻击在谷中才是,怎么会是这番景象?
“这群贼寇似乎料到我们会在此地设伏,早已挖空了山谷两翼,只留下那较为薄弱的一处,待我们发动袭击,他们便击碎山石,我们的人全部摔下山崖,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人集结起来,拼死抵抗,也、也……”凌参军低声嗫嚅着,声音也愈发微弱。
“喂、喂!千万别睡过去!”张在吼了几声,发现无济于事,便将凌参军架上马背,狠抽了那战马几鞭子。
战马扯着嗓痛苦地嘶鸣,奋蹄疾走。
也不知你能不能活。
至少,有个念想。
张在看见火光中有个身影朝自己走来。他随军在高丽征战时,的确与神机剑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那时他还未想到,多年之后,自己竟要在大锦的疆土上面对他。
“张,我记得你。”火光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神机剑?”这声音张在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他也从未有意识地去记神机剑的声音,他觉得他们此生不会再见。
造化弄人。
“张,是我。”神机剑从火光中走出,示意他手下的贼寇不要对张在动手。
神机剑冲张在笑了笑:“你老了。”
“你比我更老。”张在说道。
——
“这是……”李清幽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个马背上的人,下意识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极其微弱,但不是没有。
看他的打扮是个官差,可官差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小草,这里距清河城不远,不如我们兵分两路,一个人把他送去城中的医馆,另一个人去青禾谷那处看看?”李清幽提议道。
柳析点点头。既给她撞见了,便无法置身事外,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你一个人能行么?”柳析望向李清幽,有些担忧地问道。
“你放心吧。”李清幽笑道,“我只是去看看,若是碰上解决不了的事,我这不是还有六条腿吗?”
柳析浅淡一笑,冲那受伤的人的马吹了个军中的马哨,那战马听了,便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军哨你也会?”李清幽惊讶道。
“我会的可多了去了。”柳析挽了缰绳,将马首一勒,“驾、驾!”
两匹马一前一后,往清河城方向飞奔而去。
李清幽驾马行至青禾谷口,但见不远处一片火光外有两个人正对峙着,其中一人一身倭国服饰,庄重肃穆,与李清幽曾在黩武镇见过的那个朱镇龙的打扮极为相似;至于另一人,则是一身军官打扮,身上未着甲胄,腰间挂一柄十分老旧的腰刀,借着火光看去,模样倒是颇为眼熟。
“张在君,要是你不肯加入我们大倭死士、不肯与青花圣女合作,那就不要怪在下无情了!”那倭国人操着一口口音浓重的官话道。
张在?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你既踏上我大锦的土地、残杀我大锦的子民,那就是侵略!”张在怒斥道,“你我之间,原本就没什么情分可言,我张在,绝不可能与侵略者为伍!”
“张在君!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中原有句古话,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你应该懂得其中的道理。”那倭国老头依旧试图打动张在,“看看你的周围,你的将士、还有你那位姓凌的参军,这就是与青花圣女作对的下场!”
“多说无益!不过一死而已!”张在抽刀出鞘,直指神机剑,冷笑道,“你若是不出手,我可要出手了!”
张在?
张在!
“驾!”李清幽一声清喝,驾马冲上前去,把张在护在身后。
“你、你是……”张在疑惑地望向李清幽,也觉得这面如冠玉的少年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李清幽冲张在一笑,旋即拔剑指向面前的神机剑,丝毫未有惧色。
“胜负之数,莫求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