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五刻。
一架马车行驶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或是实在有点颠得慌,两个扎着包子头的小丫鬟从车厢内钻了出来,一边甩脑袋一边看向路侧。
绿发带小丫鬟眉头微皱,问道车夫:“梅大哥,咱们当真没走错吗?这路将老夫人头都给颠晕了......”
“没走错。”被称作“梅大哥”的车夫神色如常,指着前方马车道:“方才他们经过之时,提到了同安布坊,证明咱们没走错。”
绿发带小丫鬟看向前方那驾颠得简直都要飞起的马车,搓了搓手臂,“您可不能像他们那般快,咱们慢慢去,赶不上就赶不上了,只是布坊开业,又不是棉布开售。”
车夫微征,问道:“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绿发带小丫鬟还没来得及回答,马车后便传来一阵嘈杂,惊得原本停在枝头梳毛的鸟儿振翅高飞。
“方子彦,慢些!慢些!你到底会不会赶车!快把绳子给范迟卿,他劲儿大!”
“南姝,你们坐稳了,我今日必定降服这头倔驴!”
“方子彦——前面有马车!快停下来!”
“吁——吁——吁——!”
“驴车不唤‘吁’啊!”
分明只是几句少年对话,但两个包子头小丫鬟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般,对视一眼后立即钻回了车厢。
后面的声音愈逼愈近,车夫微微侧身看向身后,待看到那驴车毫无停下来的迹象后瞳孔微缩。
这村子里的土路说不上窄,但也绝不算宽,只堪堪够两架马车错身而过,就譬如方才,他们被前头那家马车超过之时,双方都是小心翼翼地让位置,才免得翻车进田地里。
而眼下后面那架驴车一整个横冲直撞的架势,若再不拉停,下一刻便会与他们的马车撞上!
车夫在“赶车快跑”和“逼停驴车”两个选择中犹豫片刻,便下了决定。
“绿萝,来拿着缰绳。”
下一刻,一双手从车厢内伸了出来,左右合握抓紧了缰绳。
“?”车夫掀开车帘,一脸不解:“出来看路,你在里头如何驾马?”
身后的尖叫还在继续。
“要撞到人家了!快,快往田里赶!”
“子彦,将绳子给我!”
正当驴车上几人手足无措,做好了与驴车一同栽进田里的准备之时,一道身影犹如天降,晃眼间便坐到了驴车车板上。
方子彦几人瞪大双眼,一时忘了反应。
只见此人目光如炬,一言不发,直接从范迟卿手中抢过绳子,一手拉绳,一手拦在众人身前,而后猛一用力!
“咴——”
倔驴脑袋被拉得直面天空,看不清路的它无法再横冲直撞,在即将与前方马车撞上之际,硬生生停了下来。
驴蹄与车轱辘在地上磨出好长一条印子,四周尘土飞扬。
方子彦撑着车夫横栏的手臂稳住身形,看着倔驴几欲折叠的脖子,呆呆张大了嘴。
驴脖子......好像都要被拉断了。
这得多大的劲儿啊!
他就知道,那日遇到的阿叔不是一般人!
“阿叔,阿叔!”他一把拉住车夫袖子,满脸崇拜:“你救了我们!你方才是怎么从马车上,‘咻——’地就飞了过来?你是不是会武功?”
“子彦!”余南姝一脸无奈,将方子彦拉了回来,一脸歉意:“对不住阿叔,我们不会赶车,差点撞到你们,多谢您出手相救。”
车夫看到她后微微愣神,片刻后才说:“你们大人呢?驴车不好赶,你们如此太危险了,若非遇到的是我,你们要不撞车,要不撞进田里,自己受伤了怎么办?”
余南姝听到这语重心长的教育,“呃”了一声,看向身后的路。
“他们在后面,马上就来了。”
“那等他们来了你们再走吧。”车夫将缰绳递还给范迟卿,嘱咐道:“驴车要慢慢走,莫要急赶,若拉不住就几人合力,用大劲拉停。”
几人赶紧点头,车夫看了来路一眼,见果真还有不少人在往这边来,这才回了自己马车上。
他刚从绿萝手中接回缰绳开始赶车,便听马车中有人问:“那些孩子没事吧?”
这道女声有些苍老,但不疾不徐,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来一般沉稳。
“回老夫人,他们都没事,看样子都没被吓着。”车夫恭敬禀报道。
马车内传来一声轻笑,“那就好,走吧。”
......
辰时六刻,下河村,布坊门前。
“还有两刻便到点了,大人他们......怎的还没来?”
今日的吴里正打扮得跟个小伙子似的,身着宝蓝麻布长衫,脚踩崭新黑麻布鞋,腰间还挂了个荷花亲手织的荷包。
“大人她何时迟到过?她说巳时,那巳时之前肯定能到。咱们就将家伙事儿准备好,乖乖等着便是。”
吴里正身旁的周里正打扮得更是精神,就连头上的发带都换了根新的,河风一吹,他脑袋后的绿色发带那叫一个飘飘扬。
“咱们人都到齐了吧?”
吴里正紧张得呼出的气都是烫的,一边搓手原地踏步,一边仔细端详着四周。
各村里正......
都到了。
布坊工人......
弹棉花部、搓棉条部、纺线部、洗染线部......
各部门的人也都规规矩矩站好了。
还有祭祀台!
“三牲”瓜果和酒水都准备好了,碗筷也摆好了,旁边的红布绸与红麻毯都干干净净的,爆竹也规规矩矩地躺在竹篓里。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他们的“东风”来了。
吴里正看着在前方忙前忙后的巴乐湛,嘴角微抽,“巴县令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人家阳县令、第五主簿和方公子都在旁等候,就他闲不住......”
周里正抬眼看去,只见身着官袍的巴乐湛一会儿叫阳舟县令与第五主簿喝茶,一会儿让印坊劳工检查祭品,一副“主人家”做派。
这还不算什么。
关键还真有不少客商扯起笑上前讨好巴乐湛,与之攀谈起来。
这叫什么?
“鸠占鹊巢!”吴里正对巴乐湛背影一瞪眼,“那些外来商人,都以为是咱们大人托他招呼人的呢,实际上咱们大人压根儿没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