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阳府。
柳枝抽条,阳光明媚,春意盎然。
三两茶铺坐落于府内小河岸旁,品茗、对弈,交谈声不绝于耳。
“听说了吗?同安县要在咱们府城里开布庄!”
“卖棉布?!真的假的?我前几日才去过同安县呢,他们县里都还没开始卖棉布,咱们这边还能先一步不成?”
“嗨呀,还没开门呢!我弟妹,你知道吧?”
“就是卖胭脂那个?”
“对!就是她。她说,同安县将胭脂铺旁的莫氏布庄给买下来了,就准备把棉布布庄开在那儿呢!”
“嚯——!那么大个楼说买就买?不愧是沈大人啊。走,咱们去看看!万一赶上开门了呢!”
“你想得倒美!人家开门,那肯定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说不准官老爷都要去贺喜呢!哪儿能偷摸开门。”
“那我估计也等不了多久!那楼前身便是布庄,同安县接手便能直接用了,就连装潢都省了,岂能不快?”
“兄弟,此言差矣。”
“哦?何差之有?”
“我弟妹说,如今那楼,拆得只剩墙和大柱了!”
“嚯——!那更要去看看了,谁人愿与在下同去?”
“我去!”
“我去!”
“我也要去看看!”
河岸边第六间商铺,恰巧也是个布庄。铺子内卖的,大多都是麻布,粗细麻布皆有,但可供挑选的颜色不多,除却黑白二色,剩下的麻布大多都是简单的靛蓝色与浅红色。
不是百姓喜欢靛蓝与浅红,而是这两种染料最是便宜。
对布坊来说,染这两种颜色的麻布,便最能节约成本。
而站在百姓的角度来看,便是没得挑。
换句话说——爱买不买。
赵氏布庄内,原本还有零星几位顾客在挑选布料,奈何由茶馆传来的交谈声实在不小,布庄掌柜又没办法出去堵住人家的嘴,故而方才那些话,被采买麻布的百姓听了个十成十。
同安县要在府城里开布庄?
挑选麻布的百姓不约而同放下麻布,悄悄抬头对上了视线。
——同安布庄?
——卖的是棉布?
——那棉布说不准......会比麻布还便宜。
——那还买啥麻布?
——走?
——走!
走!
赵掌柜见状不好,连忙抬手,“诶你们......站住——!”
还未等他迈出柜台,布庄内的人走了个精光,转眼间便落了个清风雅静,只有徐徐河风将靛蓝色麻布吹得微微飘荡,挡住了他还未追出去的视线。
“又走了!”赵掌柜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懊恼地搓着脑袋,“一样颜色的布料还挑来挑去,都不知道在挑个什么劲儿,想买就直接给钱不行吗!”
他着实生气。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春日本是百姓们做衣裳的季节,可从几日前起,铺子的生意便一落千丈。
都不必刻意打听,“同安县要在府城开布庄”这一消息,便悄然传入了他与数位同行耳中。
无助、委屈、忐忑,甚至还有一丝丝怨怼,逐渐充斥他整个胸腔。
若不是同安布坊,若不是棉布问世......他这生意岂能做得如此窝囊?
再这样下去,他赵氏布庄......怕是只能与莫氏布庄落得同样下场,关门歇业算了!
如此想着,赵掌柜对同安县的怨怼之情,又悄然浓烈了些。
蓦地,一道人影打在砖地上,赵掌柜赶紧敛起情绪起身,笑着抬头:“客官里面请,今儿个想看哪种......”
待他看清来人后,那抹笑又滞在嘴角。
“乌坊主,您来了......”
赵掌柜请对方坐下,扶着椅臂颓然叹气:“乌坊主,如今铺子的情况您也看在眼里,不是我不给您结货款,而是这布它......实在是卖不出去了......”
被称作“乌坊主”之人年岁不大,甚至比赵掌柜还要年轻几岁,但此人手上经营的,却是柳阳府第二大布坊,称得上年轻有为。
再观赵掌柜自己,其实也不赖。
在半年之前,他还有一座独属于自己的织布作坊,名为赵氏布坊。
——作坊虽说规模不大,但织布染布尚能自给自足,故而多年下来,赵氏布庄也算得上是小有营收。
可惜的是,好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自同安县制成棉布纺织机后,赵氏布坊便歇了业。
没了织布作坊,赵氏布庄便从“自给自足”,成了“采布卖布”,而布庄的上家,正是乌氏布坊。
赵掌柜以为乌坊主是来催债的。
“乌坊主,布卖不出去,实在是......怪不到我身上来啊。想必您也听说了,同安布庄就快开业,待到那时,我这布庄......唉,乌坊主,到时那些实在卖不出去的布,能否退还给布坊?”
他其实知道,自己这话有些不够厚道。
——若布卖得出去,盈利就是铺子的。
——若卖不出去,亏损就是作坊的。
世间哪有此等道理。
可......可他实在是没办法了。
这般说辞之下,乌坊主不仅没生气,反倒还笑呵呵道:“赵掌柜,咱们卖的是布,麻布又最是透气耐磨,岂有卖不出去的道理?”
在赵掌柜耳中,这话便是拒绝。
他嘴角沉了下去,“乌坊主,您是开作坊的,如今各个布庄是个甚情况,想必您比我更清楚,布卖不卖得出去,您也应当比我更有数才是。”
话有些不客气起来,但乌坊主笑意不改,甚至还反客为主,给二人添了盏茶。
“赵掌柜,做人切莫如此悲观。与同安县的棉布相比,咱们的麻布确实是有些不够看,可......它也不是一无是处呀。实不相瞒,昨日,我去了一趟同安县,在那见到了莫大小姐。她奉沈大人之命,给了咱们......一条活路。”
“一条活路?”赵掌柜陡然坐直了身子,撑在桌上,面上震惊难掩:“您从沈大人手中,讨了一条活路?!”
那会是怎样一条活路?
莫不是沈大人愿意将棉布卖给他们?!
乌坊主轻咳一声,“倒也不能说讨吧......是沈大人,她之前便替咱们各大布坊谋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