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崇坊距离皇城是有些远的,但距离皇城远,便预示着距离明德门要近。
自从西域传来张楚战死的消息后,永崇坊的气氛就开始压抑起来了。
再因为张楚尸体还没有被运送回来,所以,永崇坊坊门上所挂起来的白色布条,白色牡丹,纸钱什么的,还都没有撤下,到现在都很新。
主要是永崇坊坊长周长福每日精心呵护的缘故。
虽然非亲非故,可进出坊门的永崇坊百姓,每个人身上总会挂着一根柏枝,栓一根白麻亦或者带着表示思念的物品。
不过,除了这些外,永崇坊似乎还是什么都没有变。
永崇坊还是那个永崇坊,不过,前面昭国坊里的大慈恩寺,却变了很多。
上一年还只修建到了半腰的大雁塔,这个时候终于完工了。
矗立于昭国坊内,从朱雀大街朝东看,都能清晰看见这矗立于天地间的大雁塔,也能见到栖息在大雁塔上层层叠叠的白鸽。
所以,受于大雁塔的建成,秦川府倒是成为了最受影响的那个。
每当朝阳腾起的时候,阳光自东方覆盖长安,那么,这大雁塔又粗又长的影子,几乎可以和整个秦川府重合。
这个问题其实去年张楚就发现了。
原本想着能不能和玄空说一下,看看有没有办法调整调整,不然夏秋还好,可冬天和初春,有大雁塔的阴影覆盖,府里的温度得比外面低上两三度。
不过这个想法张楚给吴娘说了,吴娘却惊呼着哀求自己公子可别这么说。
她觉得这是福气,整个长安百万人都没有的福气,被自己占了,哪能说这些佛祖菩萨不爱听的话呐?
朝阳初升,供奉着那一尊神迹菩萨像的大雁塔最先降临在自己院子里,其实也不仅仅是吴娘,大花二花她们其实都觉得,这是莫大的福气。
按照她们奇怪的理论,太阳出来的时候,大雁塔和菩萨就在自己院子里,岂不是晚上菩萨睡觉,也是睡在自家?
不然怎么可能一大早就在自家院子里呐?
而能和菩萨一起睡觉,这岂不是莫大的福气?
再说了,大雁塔的倒影会随着太阳的角度改变而改变,用不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院子采光几乎不受什么影响,所以,在吴娘她们强烈的反对下,张楚也只好作罢。
但是现在,吴娘坐在院子里,她越看那大雁塔,越讨人厌!!!
以往她觉得同样是代表着福气的白鸽,偶尔落在院子里她都会欢天喜地的拿出来一把粮食喂给它们。
可这段时间,吴娘亲手已经捕杀了好几只了。
这些可恶的鸽子,它们会把门上的白麻衔走,它们会把大堂前面的纸人啄烂,甚至他们还会该死的飞进大堂里冲撞公子的神位······
不论如何,这些都是吴娘不可容忍的行径。
院子里很静。
去年她们收拾院子时亲手栽种的一株株鲜花,今年开的都很鲜艳,很璀璨,很怒放,但现在,早都已经枯黄,只剩下枝干了。
杨明月和萧婉仪两人从偏房里拿出来黄纸,默默蹲在了大堂前,点燃。
每个时辰的正点,都要如此。
这叫祈福。
其实,这事啊,大唐已经不兴了,是前朝的习俗。
杨明月却倔强的延续了下来,她是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来为公子祈祷。
眼睁睁看着黄纸燃尽,两人坐到了吴娘身侧。
沉默。
是这个院子里的主旋律。
就像是白色是这个院子里的主颜色一样。
白装素裹,仿佛盖了一层大雪。
她们脸上都已是憔悴至极。
从刚开始的每日痛哭,到现在的默默流泪········
“杨姑娘,萧姑娘,你们休息两天吧。”沉默了会,吴娘看向了两人:“两位姑娘能陪公子这么长时间,公子肯定是很高兴的,但,也当是要身子要紧啊。”
“这夜,我守着就是了。”
“公子肯定也不会怪两位姑娘的。”
杨明月和萧婉仪这两位在平康坊,甚至于名动长安的花魁,此刻比以往丰腴白嫩的模样,改变了很多。
不仅枯瘦,眼圈也被浓浓的黑色包裹,脸上更是没有太多的气血·······
熬了一个又一个夜晚,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啊。
杨明月和萧婉仪摇了摇头。
“吴娘,没事的,困了我们就去休息,不影响什么。”萧婉仪说道。
“是啊,吴娘,我们撑不住了,自会去休息。”杨明月也说道。
这话,三人都不知道就这么问答了多少遍了。
听着两人的话,吴娘点点头,再没有说什么,只是双眸空洞的呆呆望着西边,有时候,她这么一坐,就会坐上一天。
“吴娘,你也不要再那么想了。”
“啊?”
“如果张公子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肯定会骂你的。”
杨明月轻轻攥住了吴娘的手。
她知道吴娘在想什么,跪在灵位前的时候,吴娘不止一遍的悔恨,哭诉。
她觉得是自己带给了这个家的不祥,她把一切的痛苦都拦到了自己身上,她觉得若不是自己这个全家都被满门抄斩的晦气货影响了公子,公子定也不会········
吴娘看了眼杨明月,咧开嘴角,虽说点了点头,但昏暗的眸子里,止不住的全都是悲痛。
杨明月不知道该怎么再劝说了。
她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现在还能撑着,全是因为公子的尸首还没有迎回来,或许,当公子回来的那一天,也是眼前这个这些天操持着府里一切事物女人的死日了。
她已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更没有勇气了。
或许,能跟着公子一起走,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了。
院子里,重新寂静。
咕咕咕········
两三只白鸽扑棱着翅膀,又落到了院子里,踱着步,觅着食,慢悠悠······
不过,还没三个呼吸的时间,刚落下的白鸽,突然又扑棱棱飞走了。
吴娘,杨明月和萧婉仪也抬起了头。
是王铁牛。
自从长乐郡回来后,王铁牛便一直在门房处守着,等着,盼着·······
没有踏入过后院一步。
也没有和吴娘她们说过话。
可现在·······
吴娘站了起来:“王管家,怎么了?”她问道。
王铁牛那深陷于眼眶里的眸子,眨了眨,不知道是迎风流泪,还是苦涩难耐,亦或者是心情澎湃,浑浊的泪,直接淌了下来。
他咧开了嘴。
嘴角往上翘着,翘着,仿佛都能翘到天上去了。
喉结微动,他张张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沉默的一个月的嘴巴,再次张开,声带沙哑,涩然难耐,可却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吴娘,杨姑娘,萧姑娘,快快快,把大花二花她们也都叫来。”
“跟着我,一同去迎公子!!!”
“公子······公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