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姝临走前拿出个信封，信封里装了三千元钱，非要留给母亲。韩世川推脱不掉，只好替母亲收下。
火车在夜色里疾驰，韩姝将头枕在胡家豪肩膀上，闭着眼睛，但其实并无睡意。胡家豪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她睁开眼睛，轻声叹了口气。
“累了吧，还早着呢，再睡会儿。”胡家豪的声音很轻，“等到了成都，又得马上开始工作。”韩姝说：“我不累，就想在你肩膀上靠会儿。”他于是揽住她的肩膀说：“这样靠着吧，舒服一点。”
“我到了之后就要开始工作，可能没多少时间陪你，你一个人打算怎么过？”韩姝有些不忍，“要不你明天待一天，然后先回去吧。”
胡家豪笑道：“赶我走呀？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占用你的工作时间。我既然都到了成都，怎么也得多逛逛，品尝一下那么多的美食。等你忙完工作，我再回去也不迟。回想一下，上次去成都已经好多年了，也该是再回去看看了。”
“行吧，那你就把这当成一个人的旅游吧。”韩姝声音里充满了愧疚，胡家豪坏笑道：“你白天忙工作，晚上有空陪我吧？”韩姝轻轻拍了他一巴掌，他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晚上等你收工后，我们可以一起吃好吃的串串，逛最浪漫的夜。你是不是想多了呀？”
韩姝捏着他的嘴角嗔怪道：“让你胡说……”胡家豪一本正经地问道：“白天当着三哥和嫂子说的话当真吧？反正我已经当真了。”
“我说了什么，不记得了。”韩姝故意扭过脸去不看他，他用力将她的头转过来，郑重其事地问道：“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是不是真的？”韩姝这才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又问道：“你难道不想吗？”
胡家豪陡然抬高音量：“我当然想，做梦都想。我得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我妈，让她老人家也跟着高兴高兴。”韩姝笑道：“要不先别告诉阿姨吧。等我春节放假回来再跟她说，给她个惊喜。”
“也行，听你的，当面说比打电话说，妈肯定更开心。”胡家豪将她搂得更紧了，生怕她从身边飞走似的。韩姝之所以答应跟他结婚，也是考虑了很久的结果。她也知道结婚后两人异地可能会存在很多现实问题。不过，她告诉自己，只要两个人足够相爱，应该就没有克服不了的问题。
韩勇喝多了，饭馆老板用他的手机打给谭启发，谭启发赶来将他接去家里，此刻正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鼾声扑鼻。
“跟谁喝成这样啊？”韩桂芳很久没见父亲喝这么多酒，谭启发苦笑道：“听饭馆的老板说，好像是爸原来水泥厂的旧同事，俩人先一个人喝了一瓶，又分了一瓶。”
“唉，这么大年纪，还喝这么多，真是不要命了。”韩桂芳心疼，责怪起来，“家里没个人看着他，他倒是洒脱了。我得给川儿打个电话，问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要不然让爸一个人呆家里，我是真不放心。”
“今天晚了，就别打了。再说了，这么远，打电话有用吗？只会让他们跟着操心。”谭启发阻止了她，“下午还打过电话呢，说是妈的病情有所好转，再住院观察两天看看能不能出院。对了，韩姝去成都出差，路过宜江，特意停留一天，去看了妈。”
“是吗？还算她有良心。”韩桂芳笑着骂道，谭启发道：“不止她，家豪后脚也跟着去了。还买了去成都的票，说是要陪韩姝去出差。”韩桂芳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这个家豪，对韩姝真是上心。这么好的人，得赶紧让韩姝嫁了。”
“你看你又来了。”谭启发嘀咕道，“他们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你这个当大姐的，少跟着掺和。”
徐若兰和严俊杰正在约会，吃着火锅，突然挂在墙上的电视里正在播报的一条新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今天八点十五分，从宜江市开往成都的K3251次列车发生脱轨事故。据初步了解，列车上有多名乘客死亡，另有多人受伤，具体死亡人数和事故原因待进一步调查结果……”
一时间，众人唏嘘不已。徐若兰惊叹道：“天呐，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车上那么多乘客，太恐怖了……”严俊杰也唏嘘道：“世事无常啊。”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徐若兰回到家时，谭启发和韩桂芳正伺候韩勇睡下。她去屋里看了一眼正在陪韩宇做作业的女儿，刚出来就听见韩桂芳在抱怨：“以后谁要是再让爸喝酒，我跟他拼命。”
“爸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他想喝酒谁拦得住？”谭启发回应道，“等他睡醒了，你再跟他好好聊聊。这样喝，真怕出事。”
“确实出大事了。大姐、姐夫，你们看新闻没有，电视上说今天从宜江市开往成都的列车发生脱轨事故，好像死了好多人。”徐若兰话音刚落，谭启发便惊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列车脱轨？”
徐若兰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谭启发顿时脸色大变，随即急得满屋子乱撞。韩桂芳问他找什么，他说找手机，要给韩世川打电话。
“你不说天晚了，不打电话了吗？”韩桂芳想起手机在卧室充电，于是赶紧取了出来。谭启发神色紧张，原本想直接打给韩世川，但临时改变主意，先打给了韩姝，不过没打通。又打给胡家豪，电话虽然通了，不过一直无人接听。
韩世川和刘娜正在陪崔洁说话，突然接到谭启发的电话，得知列车脱轨事件时，也被惊得窜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姐、姐夫，你、你在哪儿看到的？”
“若兰刚才电视上看到的。韩姝和家豪不是今天去成都吗？我刚才打了她的电话，没打通，该不会……不会是他们乘坐的那趟列车吧？”谭启发在原地来回走动，心急如焚，“你赶紧看看他们乘坐的列车班次。”
“我、我没问啊，只知道是六点多那一趟。”韩世川不敢大声说话，担心被母亲听见，“姐夫，你别急，我马上查询。”
韩桂芳和徐若兰将谭启发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也面面相觑。徐若兰回想起电视新闻里的列车脱轨现场，那个惨烈简直惨不忍睹。她心里拔凉拔凉的，实在不敢想象万一韩姝和胡家豪真在那趟列车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启发，你可别吓我，我、我快出不动气了。”韩桂芳捂着胸口，脸色极为难受，摇摇晃晃地移步到沙发上坐下，“快、快想办法联系韩姝。我的天哪，韩姝、家豪……”
徐若兰立即打开电视，可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很久没开过机，所有频道都没有信号。这时，她才想起通过手机查看新闻。当她将列出脱轨的页面拿到谭启发面前时，谭启发望着手机上惨烈的画面，呼吸几乎暂停。
“怎么了，韩姝和家豪到底坐没坐那趟车呀？”韩桂芳有气无力，脸色苍白。徐若兰抽身过去扶着她：“还没查询到班次呢，兴许就不在那辆车上。”
谭启发用手机打开列车时刻表，查询到六点多从宜江市发往成都的就K3251那一趟列车，整个人瞬间也摇摇欲坠，瘫坐在了沙发上。
此时，刘娜还不清楚列车脱轨事故，当她从屋里出来，看见韩世川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仰面坐在那儿，立马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紧张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韩世川将手机拿给她，她刚看了一眼，瞬间就像掉进了冰窟窿，瞪着惊恐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办，怎么办啊。”韩世川六神无主，刚说完这话，谭启发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拿起手机，声音颤抖而又低沉地从牙缝里吐出三个字：“在车上！”
谭启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仿佛同时炸裂开，但他很快醒了过来，说：“你继续陪着妈，我马上开车赶过去。”
从巴山镇到发生事故的地点，开车的话顶多三个小时。谭启发挂了电话后，在韩桂芳和徐若兰的注视下，又在脑海里迅速组织好语言，才鼓起莫大的勇气说道：“他们俩在那趟车上。但是，不一定会有事。你们在家安心等我消息，暂时瞒着爸，我马上开车赶过去，随时沟通。”
韩桂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这可怎么办呀？”徐若兰的心也在颤抖，她紧紧地抓着韩桂芳的胳膊：“大姐，车上那么多乘客……韩姝和家豪可能不会正好在脱轨的车厢里……”
“若兰，麻烦照顾好家里，这两天就别营业了，好好休息。”谭启发说话间已经起身，“我很快就到，有什么消息随时电话联系。”
韩世川坐立不安，他在想该如何才能得到韩姝和家豪的确切信息，又不停地刷新即时消息，希望官方公布遇难者名单。刘娜催促道：“别刷了，赶紧赶过去吧。”
韩世川没有再犹豫，说道：“妈就麻烦你照顾了。”刘娜叮嘱他自己小心：“放心吧，他们不会有事的。到了之后打个电话报平安。”
于是，韩世川和谭启发几乎同时出发，向着同一个目的地赶去。夜色斑斓，寒意无声。此刻，巨大的悲痛压抑在每个人的心头，在灾难和生命面前，世间其他事，其实都不再显得那么重要了。
时间过得太慢了，仿佛静止。韩桂芳和徐若兰坐在客厅，外表平静，内心却如火般煎熬。徐若兰依旧不停地刷新新闻，希望看到官方推送的最新消息，然而手机都发烫了，依然没有最新进展。坐在沙发另一端的韩桂芳，越是担心就越是紧张，越是紧张就又越是想哭，一下子没忍住又捂着嘴哽咽起来。
“桂芳，你这是怎么了？”韩勇的声音陡然传来，吓得韩桂芳赶紧去抹眼泪，但为时已晚。她像变脸一样换来的笑容，却没能蛊惑韩勇。韩勇睡了一觉，酒劲儿散去，人就清醒了。他看着刚刚哭过，眼睛通红的韩桂芳，再次问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韩桂芳无从说起。韩勇又看着眉目低垂的徐若兰，徐若兰故意装作不看他，但在他的逼视之下，仍然惶惶不知所以。
“你们倒是说句话呀！”韩勇本就是个急性子，见她们都不吭声，更是明白家里出了事，见谭启发还没回来，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是不是启发……启发他出什么事了？”
“爸，不是启发……”韩桂芳知道瞒不过去，只好说出真相，“是韩姝……”韩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听到与韩姝有关，差点没晕过去。但他靠着巨大的意志力稳住了即将崩溃的情绪，声音沙哑地问韩姝出了什么事。
韩桂芳泪眼婆娑，再也说不出话。徐若兰一边安慰她，一边冲韩勇道出了火车脱轨的事，还说：“还不清楚情况，世川和姐夫已经赶了过去。等消息吧，兴许没事。”
韩勇感觉像被掏空了身体，站在冰冷的客厅里，眼前一片恍惚，突然又变黑了。他摇摇晃晃，在身边最近的椅子上坐下，双眼紧闭，呼吸急促。
这个夜晚，好多人无法入眠，都在等待亲人的消息，只有暗夜相伴，孤冷作陪。
谭启发将车开得飞快，就像是穿破夜色的一柄利剑，比预定计划提前了至少半小时，就已经赶到目的地。他先是去了事故现场，了解到所有死难者和伤员都已经被送去最近的县医院。
暗夜下的太和县人民医院，灯火通明，人声如潮。外面拉起了警戒线，有公安人员把守。谭启发说明情况后，被告知暂时不能入内。他只好跟另外一些连夜赶来的家属在外面等候。
等待是最让人焦虑的行为之一，尤其是这种状态下的等待，更是让人近乎抓狂。谭启发给韩世川打了个电话过去，正在等电话的韩世川听见谭启发的声音，立马问结果。
“刚到这里，所有死伤者都在医院，但是不让进。”谭启发在原地徘徊，韩世川厉声质问道：“为什么不让进？家属有权利知道家人的情况吧。”谭启发劝他别急，自己会尽快想办法弄清楚情况。
在外面等待的家属，有些已经等了很久，开始躁动不安，眼看现场快要不受限制，有人拿着扩音器出现了，大声说道：“由于医院正在紧急抢救伤员，请大家稍安勿躁。从现在起，我们会陆续安排伤员联系家属。天亮之后，我们会通报死者情况……”
谭启发听明白了，拿出手机，开始焦急等待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