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彩的意思十分明白,大明朝廷已经腐朽,即使张世康有点能耐,但一人之力也难以抗衡。
而大清国虽然目前遇到了困难,但国运正盛,郑家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加入,才能在日后分享到更大的糕点。
风险,很多时候是与收益成正比的。
几兄弟里,老二和老五显然是倾向于大清国的,而老四郑芝彪则对明廷更有归属感。
毕竟这厮一直对大明的武举心心念念,在他的心里,大明才是天下正统。
郑彩很显然跟老二和老五一个意思,但其实他琢磨的更多的,还是他族父郑芝龙的想法。
郑彩心里很清楚,不论郑家跟着大明还是大清,郑家都是他族父说了算,他想掌握郑家再多的权力,也都是他族父一句话的事。
在郑家其他骨干没在场的情况下,加上郑芝龙,五个人中,唯有郑芝彪持反对意见,很显然倾向于投靠大清的意见占了上风。
郑芝龙自打接到崇祯皇帝剥夺爵位的诏令之后,就对大明朝廷失望已极。
背刺张世康失败后,同时又得罪了张世康这个大明第一权贵,按照郑芝龙的判断,郑家继续呆在大明,结局是可以想象的。
但不论如何,大清国的女真人都是异族,自己身为汉人而投靠异族,麾下的众兄弟、士卒若得知这个消息,总归会有人心生不满。
是以,要投大清,但决定不能自己来下,至少家族的骨干成员都要支持。
在了解到众兄弟的意思后,郑芝龙正打算作总结性发言,坐在最末尾的郑森再也忍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冲父亲以及几个叔叔辈躬身拱手后道:
“父亲,二叔、五叔之言,大木不敢苟同。
大木尝闻,非我族类者,其心必异也。
吾师牧斋先生曾言,若建奴突破边墙,坏我社稷,则我汉家子孙危矣。
那建奴在关内外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为天下人所不齿。
吾家为汉人,流淌着汉家血脉,今两位叔叔之言,引外族而戮同胞,是想让我郑家,也列在史书的耻辱柱上吗?”
郑森说这些话时压抑着心里的愤懑,脸上更是大义凛然,一副不论如何,也绝不会向建虏投诚的态度。
郑芝虎和郑芝豹闻言都有些错愕,这个大侄子,平日里脾气好的很,他们也乐得教这大侄子一些本事。
可今日郑森郑大木却突然连他们也敢顶撞了,再加上这大侄子一上来,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民族大义和家族名声为盾牌,一下子让两个叔叔辈有些下不来台。
“黄口小儿,懂的什么天下大势?退下!”郑芝龙皱眉训斥道。
“父亲,我已十八岁了!”郑森少有的连父亲也敢顶撞。
其他几个叔叔不在,若是他再不站出来,或许这个简单的家族会议,就会将郑家带到危险的境地,即使知道可能会面临父亲的责难和处罚,郑森还是十分的坚定。
“大木怕是被那些腐儒给侵蚀了,你莫忘了,我郑家海商起家,在商言商,大明朝近来的操作,是想掘了咱郑家海贸的根!”郑彩插话道。
他是郑芝龙的从子,虽然与郑森是堂兄弟关系,但却比郑森要年长将近二十岁。
郑彩是想提醒郑森,老郑家并没有受到大明朝的什么恩惠,家业都是靠自己家族打拼出来的,如今大明朝想断了郑家的财路,那便是郑家的敌人。
你小子空谈什么民族大义,说的倒是好听,你知道郑家养那么多人一年要花多少银子吗?
就你那老师,他自己都是个沽名钓誉、贪生怕死之辈。
学了几天儒,就想为国朝献身,脑子学坏了吧?
“兄长之言,实属短视!
朝廷这阵子虽对我郑家多有责难,但却并未对我郑家有实质性的打压,至于海贸之事,大木以为,当与朝廷商谈。
建虏狼子野心,我等投靠建虏,无异于与虎谋皮,当属不智之举!”郑森反驳道。
他虽然年纪最小,但此时确实最刚的,满脸都是倔强,反正就是不同意投靠外族。
郑芝彪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侄子,他也是头一回见到郑森这么刚,虽然郑芝彪也不同意向大清投诚,但郑芝彪还是面带疑惑的问郑森道:
“我记得大木对那张世康颇有怨言来着,怎的今日却这般向着朝廷?”
郑芝彪虽然不同意投降大清,但言辞毕竟和缓,而且如果大哥郑芝龙最终下了决定,他也绝对会服从。
可这大侄子的言辞就激烈多了,俨然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就是呀大木,你莫忘了,张世康那小子,可是杀了你的授业恩师。”郑彩补充道。
“我与那镇国公为个人恩怨,个人恩怨岂能与民族大义相提并论?”郑森毫不犹豫的回答。
老师的死,令郑森悲痛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郑芝龙花费巨资为郑森请的诸多先生里,郑森最敬重的,便是牧斋先生。
而牧斋先生的本名,叫钱谦益。
是的没错,钱谦益自诩爱国,也自认为若到了危难之际,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毁家纾难,可是他没做到。
但他的学生,却做到了。
若再往后推两百多年,还有一对师生,与钱谦益郑森的境遇如出一辙。
而两百多年后的那对师生,叫康有为和梁启超。
“年轻气盛!民族大义值几两银子?
倘若郑家断了财路,你去问问那二十万士卒,可否愿意为了你所谓的民族大义不要饷银?”
郑芝龙气坏了,他觉得为儿子找大儒当师父,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儿子都被教坏了!
郑芝龙说的是现实问题,然而郑森听了却并不买账,反而瞪着父亲道:
“父亲就那么肯定,若大清入了关,就会放弃海贸,让我郑家独享吗?
那镇国公定然是知道了海贸的利益之大,方才会要分一杯羹。
大清国的那位皇帝倘若果真聪颖,又如何能放弃这块利润丰厚的糕点?”
郑芝龙随口的几句话,终于令得在场包括郑芝龙在内的人皱眉沉思。
民族大义他们或许真没放在心上,但关乎利益的事,却不得不去在乎。
毕竟他们之所以不满大明朝廷,根本原因就是朝廷想瓜分他们海贸的利润。
是啊,倘若果真是大清得了天下,难道真的会将海贸拱手相让吗?
凭什么?
就凭郑家曾帮了大清?
在场的人都久经战阵,自然不会那么幼稚,都懂得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的道理。
郑森毕竟年轻,他本以为给长辈们讲民族大义、讲大道理可以说服他们放弃幻想。
可却没想到,最终让长辈们破防的,竟然还是因为银钱的事儿。
于是,会议少有的卡了壳。
大客厅静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