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前,正始十年八月初三,洛阳城笼罩在初秋的夜雾中。
子时刚过,七道黑影沿着铜驼大街西侧的排水沟悄然前进。
领头的韩综突然抬手,身后六人立即蹲伏不动。
月光透过薄雾,照见他腕上那道蜈蚣状的旧伤疤——年初襄阳之战留下的纪念。
“守卫换岗时间不对。”韩综压低声音。
武库偏门处的两名魏兵本该在亥时交接,此刻丑时已过,却仍是那两张面孔。
他鼻子微动,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队尾的鲁胥突然扯了扯韩综的衣角,指向地面。
月光下,几滴尚未凝固的血迹在青石板上泛着暗光。
韩综心头一紧——解烦营在洛阳的暗桩三天前传回消息,这也是内部人士给他们合作的甜头,称魏国南线军事部署图藏在此处武库密室。
但眼前景象,分明有人抢先动了手。
“撤。”韩综打出手势,七人立即分成三组后退。
就在这时,四周屋檐上突然亮起数十火把。
铁甲碰撞声中,至少两百名魏国精锐从暗处涌出,为首的正是武卫将军曹训。
“东吴鼠辈,果然自投罗网!”曹训冷笑挥手,“弓弩手!”
箭矢破空声骤起。韩综旋身挥刀,格开三支弩箭,却听见身后传来闷哼——鲁胥大腿中箭,跪倒在地。
其余五名解烦营死士同时掷出烟丸,街道顿时被刺鼻黄烟笼罩。
“带情报走!”鲁胥突然将一卷帛书塞给韩综,自己反身扑向追兵。
他怀中火药轰然爆响,将半条街化作火海。
借着火光,韩综看见鲁胥最后的眼神——那是他们潜伏洛阳三年来,每次宴会上伪装谄媚时用的眼神。
韩综咬牙跃上屋脊。
瓦片在脚下碎裂,一支弩箭擦着他耳畔飞过。正当他欲跳向隔壁院落时,月下一道青影闪过。
“砰!”
铁尺重重砸在韩综后心。他喷出一口鲜血,从屋顶滚落巷底。模糊视线中,持尺者缓步走近——那人青衫方巾,面容儒雅,右手铁尺却滴着血。
“傅兰石...”韩综咳着血沫冷笑。没想到校事府统领傅葭亲自出手。
“韩将军别来无恙。”傅兰石声音温润,铁尺却抵住韩综咽喉,
韩综左手悄悄摸向腰间锦囊,那里藏着见血封喉的鸠毒。就在指尖触及瓷瓶的刹那,他突然想起临行前陛下的密令:“若事败,不妨让曹爽“得逞”...”
铁尺突然压下,韩综眼前一黑。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铁链悬在梁下,脚尖勉强触地。
韩综身量颇高却显佝偻,似常年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面如黄蜡,两颊凹陷处投下刀削般的阴影,一双三角眼总是斜睨着人,眼白多于瞳仁,泛着浑浊的暗光。
颔下几茎稀疏黄须,随着他说话时歪斜的嘴角不住颤动。
铠甲总穿得松垮,露出内里皱巴巴的深衣领口,
最是那双手惹眼,十指修长却布满陈年疤痕,时而紧攥时而舒张,仿佛永远在盘算着如何将他人性命捏作齑粉。
地牢墙壁上的火把将对面老者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校事府副统领卢洪正在把玩一支铜管——解烦营专用的密信容器。
卢洪身量不甚高大,却如老松盘踞,自有一股嶙峋气度。
面若刀削,颧骨高耸,两道灰白眉毛下嵌着双鹰隼般的眼睛,眼白泛黄,瞳仁黑得发亮,看人时仿佛能刺透五脏六腑。
他总爱抿着薄唇,下巴上一绺稀疏的山羊须随风微动,那须尖已染了霜色,却仍倔强地翘着,恰似其主人在乱世中不肯折腰的脾性。
每逢阴雨天,他左颊那道自眉骨斜划至嘴角的旧伤疤便隐隐发紫,像条蜈蚣在皮下蠕动——那是当年追查军中细作时留下的印记。
即便身着文士宽袍,腰间那柄看似装饰的错金短剑也从不离身,剑鞘磨损处泛着暗红,不知浸染过多少宵小之徒的血。
“韩将军可知,老朽为何能料定你们今夜会来?”卢洪的声音像钝刀磨过青石。
韩综啐出一口血痰。他当然知道,三日前那个“暗桩”送来的武库情报,本就是卢洪等人布的局。但此刻他必须演好另一个角色。
“要杀便杀。”韩综故意让声音发抖,“解烦营没有怕死之辈!”
卢洪轻笑,从袖中抽出一卷帛书。韩综眯眼看清内容,心头剧震——那是他“不慎”留在建业住所的诗稿,上有“不羡江东锦帆客”之句。
“韩将军真的甘心为孙权送死?”卢洪将诗稿凑近火把,“令尊韩当将军若在...”
“住口!”韩综突然剧烈挣扎,铁链哗啦作响。这番表演他排练过无数次——愤怒中要带着三分心虚,眼神还得闪烁不定。
卢洪静静看他挣扎,直到韩综“力竭”垂下头,才缓缓道:“其实我们可以合作。比如...说说你们在洛阳事情,此番是否参与了许允等人的叛乱?东吴沿江防线的部署?”
地牢陷入沉寂。火把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只对峙的兽。
韩综知道,此刻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可能改变两国战局。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始编织一张更大的网...………
“年轻人,别想着欺瞒诓骗老夫,老夫干这行的年纪可是比汝的年岁都还长,若是不想说,可以先尝尝老夫对汝的款待。”
“汝等休想从我这里得到半个字的情报!”韩综狼狈的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道。
“来人,给老夫款待这位新来的的解烦营副统领!”卢洪冷笑道,这些年来这样的人他不知见了多少。
幽暗的地牢里,湿冷的石壁渗着血锈与腐臭,火把摇曳,将扭曲的人影投在斑驳的墙上。
铁枷锁住韩综的四肢,校事府的刑吏们面无表情,手中铁钳在炭火中烧得通红。
“再问一次,许允等人是否为汝等内应?”卢洪的声音低沉如锈刀刮骨。
韩综咬牙不答,刑吏冷笑,钳起一块赤红的烙铁,狠狠按在其背脊上。
皮肉“嗤”地焦煳,青烟混着惨嚎在刑室内回荡。
另一人提起浸了盐水的皮鞭,鞭梢带铁刺,一抽便撕开皮肉,血珠飞溅,在地上凝成黑紫的污渍。
角落的水牢里,有人被倒吊着半浸在腥臭的污水中,头发缠满蛆虫,每次快要窒息时又被拽起,如此反复,直到神志溃散。
更深处,铁钩悬着几具残破的躯体,有的十指尽碎,有的膝盖骨被铁锤生生敲陷,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在昏暗中泛着瘆人的光。
校事府的规矩很简单——不招,便生不如死。
“据我所知,此番我的行动是与宫中的一黄门监接的头,对方自称是许允的人可以给我等的行动提供准确的情报。”几次酷刑下来之后,韩综开口了。
“很好,绣衣卫的许允还是嫩了一些,此番他算是栽了,只是这鱼还不够大啊。”卢洪开口道,也是让人停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