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下是四岁的时候来他家的。那时候大家还小,谁也记不得当时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大概就是大人把两个小孩的手拉近,告诉两个人从今以后要做好朋友之类的。江离只记得雪之下的眼神很亮,像是园丁家里床底下那瓶玻璃弹珠里最亮的那颗一样,是从没见过的青金石色。
江离记人的方式从来都是只记特征,所以他对于雪之下外貌的第一印象就是她像是盖了层海雾般的眼睛。
如今雪之下已经是大人了。
他看着前面的雪之下。
宇治的抹茶是世界有名的,因此街边到处都是特色的抹茶食品,甚至还有一家卖抹茶味的拉面。当平冢静大方表示的想要请客时,被他婉言谢绝了。
江离来来回回只记得一个词,叫八十八夜的茶摘,相传抹茶是绿茶在立春之后的第八十八天夜里抢收的。
“带点特产回去吧,不然你爸妈又要不高兴了。”
江离也不知道他这种话怎么说出口的,就是那种别有用心,又看上去为了别人好,又十分暴露自己真实意图的话。
他想跟雪之下说话。
雪之下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挺沉默的。
他其实是个挺无趣的人。
他只是闭上眼睛,就常常发现没什么事情可想。
之所以跟每个人都聊的来,完全是拜自己广泛的阅读量和内心的敏感所致。
从通俗年轻人喜欢的话题入手,再根据对方逐渐漏出来的语句,顺着对方的知识面扩展,一下子就能让对方感觉是遇到了知音。偶尔遇到自己不懂的,也可以装作好奇的样子,通过询问和聆听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和表述时间。
一半是真好奇,另一半则是装的。
江离不想让雪之下觉得自己无趣。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用别人家庭关系当遮羞布来靠近他人了,蹩脚得像是公寓里催收电视费的职员身上的西装。”雪之下冷冷地说道。
啊,听不懂。江离仰起头看向特产店的洁白的天花板。
雪之下宛若一根冰冷的竹刺横亘在他的肉里,他既想拔出来,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想和她好好谈谈,又恍然察觉女人这类生物是不讲道理的,即使是雪之下也是。
江离有些颓唐的笑了。
“真是刻薄。”
比起户部和海老名他们,雪之下更喜欢特产店里陈列的文房四宝。
“既然你这么清楚,那为什么还要接近我呢?”
青金石在古埃及被称作夜空的碎片。公元前2600年,古埃及人通过美索不达米亚商人,从阿富汗矿区运来青金石。其价值是等量黄金的十二倍。
她的瞳孔如天河倾斜下来。
江离理了理衣服,在雪之下边上重新站定。
“因为我不相信爱情,那美德,人性,名声这种东西就与我无关了。”
人大概是言不由衷的。
答非所问也是答案。
“以前没有人提醒过你,你很傲慢吗?”
江离的回答似乎不是雪之下想听到的。
特产店里开着空调,冷气在光线中具象化像霜一样从出风口喷出来。
贴有商店透明贴纸的玻璃门外就是炎炎夏日,蝉鸣声像是天堂的回声般。河川里破碎的微波,把阳光压缩成扁平的碎屑。
日光悠久的像是遥远的过去。
“我是说我不会像正常人那样……”
“所以说你对于我的感情,你是违背自己良心的,很抱歉引起你的内心的挣扎。我完全是无心的。”雪之下回敬道。
难道是我要求你爱上我吗?是我在引诱你吗?我不是已经提前说过,我不能,也无法爱上你了吗?
“很抱歉我的话引起了你的误解,但我…..”
“是我无礼才对,我想问问,你什么时候真正的有去考虑过别人的想法而不是在想当然吗?”雪之下打断了江离。
“我能否问问,从刚才到现在,我哪里的行为能够配得上你的羞辱?”
“那请告诉我,你所谓的良心是什么…”
“我解释一下….”
“这难道不是我发作的理由吗?我有理由确信此刻你依旧是把我在内的其他人置于远处,自己冷冷地观察着。但我还有别的理由。”
“什么理由?”
“你这人真的会因为真心喜欢上别人吗?为什么你可以若无其事的索取或者接受别人的好意呢?”
江离被问懵了。
他恍然想起,小时候长辈们经常聚在一起说,将来嫁给他的女孩一定是享大福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到了这副局面。
雪之下纤弱的声音里夹杂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日光溶解在第三杯茶水的氤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