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键早就醒了,被关在偏殿,且被困在柱子上。
他嗓子喊哑了,都没人搭理。
生平所知的恶毒话语,全部送给陆天明。
可惜啊,如同之前在笼子里一样,再多的心思,也只是心思,没有任何执行的可能。
喊累了,喊哭了,天亮了。
世界上恶毒之辈果然太多了,老唐王、叔王、姑姑姑父就够恶毒了,依旧没有洪承畴、赵之龙、魏国公等高门大户恶毒。
如今再看,他们在陆天明面前就是小跳蚤。
这个恶毒的反贼,做事不讲规矩,没有底线,朱明…亡了啊。
朱聿键流下两行泪,内心非常后悔,三年前看到陆天明,就该杀了这个恶毒的东西。
“大王!”
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声音,朱聿键猛得抬头,夫妻俩凄然无语。
曾氏显然也哭过,给朱聿键解开绳子,才悲痛说道,“妾身无能,四位妹妹被人在后院砍杀,内侍都死了,王府只剩下妾身。”
朱聿键在妻子面前没有大吼,拍拍曾氏的胳膊,“夫人别慌,千万别动胎气,万事有我。陆天明杀戮南阳,屠戮宗室,罪孽深重,我与他不共戴天,但得从长计议。”
曾氏摇摇头,“是妾身没说清楚,叔叔们都活着,旁系郡王都死了,三位叔叔被亲卫带到王府,还有弟妹和侄儿侄女们。”
朱聿键定住了,三息之后,突然仰天嘶吼,“陆天明,你太过分了。”
曾氏被他的行为吓了一跳,朱聿键吼完扑通跌倒,万念俱灰,“夫人啊,唐藩没了,陆天明没杀兄弟侄儿的性命,但杀死了他们的身份,唐藩真的死了。”
啪啪啪~
门口传来鼓掌声,骆养性出现,一边拍手,一边对两人道,
“尸体都运到城外集中火葬,他们已经死了,世上再无唐藩郡王。朱聿键,你是皇族,本来以你的经历,可以与上位和睦相处,可惜你不满足,生出掌控兵权的那一刻,已经是敌人,情谊既断,皇族必死,让你活着,已是上位仁慈。”
朱聿键恶狠狠看着骆养性,恨不得咬死他,骆养性呵呵一笑,“上位果然了解你,朱聿键桀骜不驯,多少年牢狱都不可能改变,既然如此,京城十王府与几位作伴吧,你们可以交流一下做皇帝的想法。”
骆养性说完一挥手,进来几名校尉,两人拽开曾氏,六人按住朱聿键,在他的怒吼中,脸上划了几道伤痕,切掉半个耳朵。
彻底断绝他的野心,也断绝别人利用他的机会。
一脸血的朱聿键被拖走,但他死死盯着骆养性,若非校尉控制,可能扑上来咬死。
朱聿键在门口被涂了一脸止血药,扒掉蟒袍,套了一身鸳鸯战袄,等曾氏出来,也是普通打扮,夫妻俩被士兵夹着从东门出南阳。
满怀杀意的朱聿键看到城外的景象,黯然低头。
南阳城外,白水两岸,漫天旌旗,枪戟如林,至少三万骑军摆着六个大阵,释放出冲天杀气。
南阳东郊方圆两里的柴禾堆,上面全是尸体,百姓没有哭,因为他们亲人没有伤亡,震撼于兵威,面对大军非常安静。
大军嘟嘟吹了几声号,表达对逝者的哀悼,四周点火,顿时冲天烟雾。
朱聿键不挣扎了,盯着火堆陷入呆滞。
等他回过神来,大军已顺着白水两岸,向南扑了过去。
陆天明自始至终都没露面,唐王在世间的身份,此刻起下线。
校尉看朱聿键回神,向百步外马车一指,“先生,夫人,你们该走了。上位说了,唐王与野心家勾连,残害陆府子嗣,无法轻饶。朱聿键天性桀骜,若想活着,必须圈禁,若对帝系有任何不满,可以当面喷给陛下,不能作为争权的借口。人在京城,依旧能收到南边的消息,朱先生,走吧,我们要走很远的路。”
曾氏拉住朱聿键,悲痛摇摇头,示意他别做无谓的挣扎。
朱聿键看一眼南边,好似看到陆天明怒火下漫天鲜血,内心充满灰败,与曾氏缓缓走向马车。
南阳有冲天的黑烟,襄阳也有。
李自成昨晚下令烟熏东津,老天爷还真给面子,一直在刮北风。
流贼早上趁着烟雾进入东津,虽然没有成功,却缴获四千驮马,把白杆军逼到南边,空间被大大压缩。
这个胜利让李自成开怀大笑,他又要有骑军了,今晚再次夜袭,就不信明军有用不完的火药。
南襄直线距离二百里,中午的时候,李自成能看到北方飘来的黑云,害怕下雨,略微有点焦急。
东边大洪山内的刘哲联系上了,但北面老营无法联系,那些骑军还在枣阳游荡,今晚若无法杀死白杆军,骑军肯定返回救援。
李自成其实不想与陆天明玩任何攻防游戏,陆天明能玩得起,大顺玩不起。
若非骑军跑到身边耀武扬威,大顺根本不会迎战,哪怕骑军封锁英霍山西麓,大顺也不会去进攻。
自家事自家知,吹牛放狠话可以,大顺目前的战法必须是‘抽冷子’。
趁官军防御薄弱的时候劫掠,硬怼是二傻子。
大顺都不去碰洪承畴,何苦去招惹陆天明。
总之,都怪张献忠那个混蛋把陆天明引到湖广。
襄阳城外的行营,李自成和智囊们看着面前的舆图,一起研究冬季练兵的驻地和人员分配,他们内心已经完全放弃进入中原,准备依托英霍山经营汉江流域。
赶快练兵才是王道。
但流贼真正决定停下来的时候,就是他们败亡的时候。
李自成反应太慢了,完全被以往的经验局限。
骑军不去攻击张献忠,不是不能攻击,是为了更大规模的攻击。
明军若想找船,哪里都能找到。
李自成这时候不应该自大,内心认为他自己还是明军主要威胁,潜意识接受了骑军与他的对峙,这会害死他的。
“报!”
行营外来了一队骑马的信使,下马快速来到李自成身边,“禀大王,驻守四川的白杆兵昨日突然向东,前锋出现在夷陵境内。属下往襄阳赶的时候,碰到守南漳的兄弟,他们也汇报发现白杆兵斥候。”
李自成立刻看向舆图。
夷陵、当阳、荆门、南漳,这都是西边山脚的大城,远的四百里,近的二百里,李自成刚派人去接手一个月,准备经营平原,白杆兵就来了。
顾君恩愤恨一拍桌子,“大王,我们必须与白杆兵打一次,否则稳定不下来。”
李自成摇摇头,“打他们没意思,白杆兵不会下山进入平原沼泽找死,我们也不会入山找死,他们只是在守进入四川的通道,可能这半个月的战事让他们心慌,出来探探消息。”
顾君恩一愣,“可我们杀了对面的白杆兵,与秦良玉、马祥麟母子就是死仇。”
“放屁,对面的白杆兵是朝廷军队,南边的白杆兵是马家军,是地方私兵,对面的白杆兵该死,南边的白杆兵却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李自成很少骂身边人,这一声‘放屁’,暴露出他的色厉内荏,顾君恩也没办法再劝。
“大王,东边斥候示警,白水河有船南下。”
亲卫一声汇报,让行营内几人大惊失色。
李自成与几人快速返回襄阳城,登上城门楼最高点,遥远的天边,果然看到一队船在顺流而下,是运货的漕船,有桅杆。
白水河道很绕,看着二十多里,行船估计得五十里。
顾君恩眼神不错,纳闷说道,“大概二十艘船,什么都干不成,不可能进攻襄阳。”
李自成松了口气,扭头下令,“江面上的战斗,咱们与明军战力差不多,令田见秀带二百艘小船,到白水口去截杀。”
亲卫去传令,几人就在城门楼继续商议战略问题。
扯淡了一会,了望的士兵汇报,行船停在交汇处十里之外,没有继续南下,李自成想了想,谨慎摇头,没有让东岸的流贼去进攻。
白水很多地段向北行船需要纤夫拉船,如今又是北风,不具备逆流进攻的条件,东岸的流贼若去进攻船只,明军随时可以到西边,纯属浪费时间。
太阳快要下山了,几人齐齐来到城门楼东边,观看刘宗敏对东津的进攻。
李自成心情不错,大概想着杀了这五千人,陆天明就会放弃到湖广对峙。
顾君恩站在身侧,本来与李自成一起看着东边,扫了一眼北面,突然两眼大瞪,嘴巴大张,满脸惊恐,李自成不悦,刚想呵斥,余光一扫,猛得回头…
北面白水两岸,接天连地的一条黑蛇,东西蔓延,如同地狱的魔鬼,突然从地下钻出来,带着冷冽的血杀气息,急速向南拍过来。
五面大旗迎风招展,李自成还没看清上面的字,脑袋轰隆一声,扭头大吼,“陆天明来了,撤,全军南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