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以北八百里锡伯图,松阿里乌拉(今扶余县、松花江)几字形的旷野上,大量的毛毡房沿着江边扎下,未染色的毛毡如同降在地上的云朵,又像蒙古人最在意的羊群。
众多帐篷当中,惹人注目的便是中间那顶盖着黄幔的硕大营帐,除此之外,便是几个稍小一些的染成了青色的营帐。
那是皇太极和几个大贝勒的营帐。
努尔哈赤起兵以后规定,汗王用黄幄、贝勒大臣用青幄。
大量梳着金钱鼠尾和辫发的女真人和蒙古人在偌大的营盘当中进进出出,传递皇太极的一道道命令。
大营的右翼,代表右翼四旗的正黄、正红、镶红、镶蓝旗帜高悬在旗杆上,在令人艳羡的目光当中,贾天寿和牛二从一个毡帐当中走了出来。
贾天寿手上拎着一个遍布油污、铁锈的锁子甲和一枝长棍,牛二则拿着个木盆和铁锨。
两个人一直来到河边,选好了一个地方以后,开始用铁锹挖沙子。
挖了两下牛二从嘴里吐出了两口白气对着贾天寿道:“贾大哥,这咋挖咧,这地冻得比石头还硬。”
此时已经是九月末,昨天还刚下过雪,确实并不好挖。
贾天寿看了看牛二:“那锁子甲让你穿的,都起了一层灰,你要是不洗,到时候老子咋穿?!”
由于是铁做的,因此锁子甲的清洗方法和别的甲胄清洗方法不同,需要放在沙子里沙洗。
“脏点也不算啥事……”
牛二嘟囔了一句。
“你穿着是不碍事,但现在是老子要穿!”
贾天寿瞪了瞪眼睛:“老子的主子是达旦章京,穿得脏兮兮地岂不是给主子丢人,更何况,这次打完仗老子兴许就要抬旗了和你们就不同啦,可不能让人瞧了笑话去。”
牛二瞥了撇嘴:“打了这么久了,那些喀尔喀蒙古人就知道骑着马跑,咱做包衣的,两条腿跟不上,只能在后面运点东西啥的,贾大哥,我看呐,等打完仗咱都不一定能给你寻摸个脑袋出来……”
“你再说,老子撕烂你的嘴!把你那乌鸦嘴给我闭上!”
听到牛二嘴里的话,贾天寿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
但他的心里也开始起急,自从出兵以来已经快一个月的时间,皇太极率领两万大军,又召集了科尔沁部、敖汉部、奈曼部以及内喀尔喀诸部,合计兵马五万余人,要与林丹汗所率的喀尔喀部决战。
大军先是到了束鲁荒、都尔鼻等地方,随后又向渡西拉木伦河到了往洛郭勒(今霍林郭勒),这里已经是察哈尔部的前沿,察哈尔部也得了消息,林丹汗率众在洛郭勒地方严阵以待,双方在这里打了一仗。
但由于年初时察哈尔部在赵城(今呼和浩特)被诸部联军打败,至今还没缓过气儿来。只是稍作接触,就被皇太极的女真蒙古联军打得大败,被俘获部众和牲畜无数。
为了不将大军引到自己的腹地,林丹汗率军向东,往劫掠他们最狠的科尔沁部逃窜,意图将战火引到科尔沁地方。
双方就这样你追我赶,大战没有,小战无数,而且大多都是骑战,贾天寿和牛二是包衣,别说骑马了就是连车都没得坐。
只能跟在最后面,做一些粮草押运的事,牛二心里乐开了花,女真人不把包衣当人看,每次大战必然将他们当成第一波冲阵、填壕的耗材,而现在却没什么太大的危险,这让牛二的心里开心不已。
但贾天寿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要为自己的抬旗事而努力。
上次去见阿克善时,阿克善对他一顿臭骂,虽然最后答应为他的抬旗做保举,但贾天寿要赚到前程才行。
对于包衣来说,前程就等同于首级,但现在的情况就和牛二说的情况一样,就林丹汗这么个打法儿,怕是这场仗打完他都不一定能拿到一个首级。
没有首级,就等同于抬不了旗,抬不了旗也就等同于他想娶那丹珠的想法落了空。
这是贾天寿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的。
如今双方又在锡伯图这个地界相遇,不过皇太极倒是并没有急于求成,而是稳扎稳打,沿着河扎下了营盘。
林丹汗的大军在十数里开外,这次也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逃跑。
已经经历了不少阵仗的贾天寿明白,这是双方都有些厌了倦了,准备在这里进行决战。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贾天寿抬起眼睛看向牛二:“牛二,你说哥待你好不?”
“那是顶了天儿的,要是没有贾大哥照拂,牛二俺怕是刚来到静远村就死了,俺心中清楚着呐。”
牛二一边用力蹬着铁锨,一边嘴里谄媚地向贾天寿说道。
该说不说,如果没有贾天寿牛二确实挺不过这么久,跟在贾天寿的身边,无论吃得穿得贾天寿都没短了他的。
就拿随征来说,他能住进毛毡房也都是因为贾天寿将阿克善伺候的十分到位,而他作为家中的另一个包衣,也随着贾天寿住了进来。
旁的包衣可没这个待遇,只能三五成群地在地上掏个地洞住进去,这天寒地冻的人睡在里面怎么能经受得住,每日都有冻死的包衣成车地拉到野外去扔了。
贾天寿和牛二就跟着拉过几回,牛二还从两个冻死的包衣那里得几件破烂不堪的衣裳,此时正裹在脚下。
那些赤条条、干瘪瘪的身子以及脸上那些诡异的笑容让牛二做了好几场噩梦。
但是牛二这个人比较会察言观色,听到贾天寿这么说,绝对还有下文,因此又小心翼翼地道:“贾哥,你让俺干啥俺就干啥。”
贾天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叫你干啥你就干啥?那成,将你脑袋给哥用用中不?”
牛二吓得脸都白了:“哥啊……可不敢说笑,脑袋借给了你,俺岂不是没了命嘛。”
接着牛二又怕贾天寿不跟他商量“生借”,一下子就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哥啊,俺还有用,俺啥都听你的咧,你留俺比杀了俺更值。”
贾天寿叹了口气,将牛二从地上拉了起来,换上了一副笑容:“这是做啥咧?哥给你说笑呢,瞧把你给吓得。”
左右瞧了瞧贾天寿将声音压低继续道:“俺其实想的是,下次咱们再去拉死尸,就偷偷摸摸地砍两个脑袋下来藏着,等下次打了仗,就交上去说是阵斩的。”
牛二想都没想,马上否决道:“哥,你糊涂了是咋的?汉人包衣和蒙古人长相都不一样,交上去查出来就要遭咧。”
贾天寿也知道自己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摸了摸鼻子:“那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