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亭县祥云岛,在一众水手的大呼小叫之下,一艘开浪船正缓缓地破开海冰,十月初的天气已经极寒,连海水都为之上冻。
韩林伏在船帮一边听着海冰被破开的声响,一边听着岸上纤夫们喊着的号子,对着旁边的郭骡儿等人笑道:“这出去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回来还颇有些不适应。”
由于要顾及李朝的使贡团,归心似箭的韩林只能将船队的航速放慢,好在贡道是严格规定的,不能轻易更换,而登陆的地点就是登州,等将使团送上了岸以后,韩林才满帆破浪,一路往乐亭赶。
然而还是迟了几天,乐亭的几个港口都已经上了冻结了冰,无奈董鹤只能率领大部绕道昌黎停靠,那里是一处不冻港。
然后全员再集合回到大营。
为了不让韩林等人也跟着绕道,董鹤又派出一只开浪船来,载着他们用人力破冰登岸。
郭骡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中笑道:“往常还没觉得,等真个出去才觉得自己心里老是空落落的,如今一回来才明白,自己是有家的。”
张孝儿笑出了声:“一个个的都是老光棍,哪里来的家?”
郭骡儿哼了一声:“你懂个刁,心里那股子感觉,感觉懂吗?!”
随后他又嗤了一下,但也没与张孝儿继续拌嘴。
张孝儿不懂他心里的挂念。
韩林含笑看着两个人拌嘴,虽然好多人没有说,但韩林已经透过神情知道大家的心理其实是一样的。
那是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和认同感,特别是对于很多依附过来的流民来说,往常他们就像是丢了家的狗,居无定所的,到哪里都被人驱赶和看不起,但依附在了乐亭以后,终于才觉得自己真的有了个“家”。
可莫要小觑了这种心理,旦使有一天乐亭遭到兵灾人祸,根本就不需要怎么动员,这些有强烈归属感的人,也会誓死保卫自己的家园,这与外来的客军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韩林也升起一丝骄傲,能为这么多人打造出这种归属感,也就侧面证明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没白忙活。
祥云岛上已经有一队人影立着等候迎接,但远远地看不清面容。
“也不知道是谁来了。”
韩林对旁边的人群笑着点指。
“蔡先生肯定会来,就是不知道军中谁来。”
说完,李柱咳了两声,他的身子还没完全好,被冰冷的海风一吹,略微感觉不是那么舒服。
“我猜是老高来,他毕竟是千总,最大的嘛,不来成何体统?”张孝儿道。
“最大的不应该稳坐军中,我猜是杨善来!”郭骡儿摇了摇头。
“赌一把?”
“赌一把!”
“我出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赌个屁,少说也要五十两!”
“成,就听你的,到时候谁反悔谁就是高大喇叭的好大儿!”
李柱轻咳了一声,对着两个人挤眉弄眼地道:“咱们的军律可有这一项规矩,当值严禁博戏,大人可还在这里呢,你们岂不是丝毫不把大人放在眼里?”
郭骡儿点指着他笑骂道:“好你个李柱,你现在都不背人啦!竟然当着我们来的面儿向大人告状,不顾我们之间的情义,我看你这心呐,是脏透了。”
李柱板起面孔:“军律怎能讲私情?”
接着他又嘿嘿地向韩林问道:“大人,此二人当值博戏,罔顾军律,只要大人一声令下,我即刻将这二贼拿下,大人你且说怎么办吧!”
“我做东。”
韩林的话刚一出口,所有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越靠近岸边海冰就冻得越瓷实,人力已经难以破冰,众人只能从船上下来,不过他们既不需要步行也不需要骑马,已经几顶轿子和轿夫在那里等待。
武官骑马,文官乘轿。国初时武官无论多高的品级都不许乘轿,不过中后期以后这项规定就已经逐渐松弛,虽然乘轿子仍然属于违例,被言官看到定然会遭到弹劾。
不过这里可是乐亭,而且是远离县城的乐亭营属地,可以说是韩林最说一不二的地方,因此哪个敢说?哪个敢传?
不用问这肯定是蔡鼎搞出来的名堂,蔡鼎连皇帝老子的征召都敢视而不见,这些条条框框自然也不会被其放在眼里,真正做到了“天子呼来不上船。”
虽然都是极其质朴的两抬民轿,但众人其实谁都没坐过,感觉十分稀奇,张孝儿拍了拍黑油涂刷,齐头平顶的轿子笑道:“格老子的,没想到俺也能有一天坐坐这轿子的滋味儿。”
在看到韩林已经进入轿中以后,郭骡儿也一屁股坐了进去,伸手摸了摸:“你甭说,这还真是比颠来颠去,大腿都抹掉了皮的骑马舒坦。”
随着一声号子,几顶轿子缓缓地抬了起来,紧接着就随着“吱嘎吱嘎”地声音向前行。
一炷香以后,轿子又落了下来,韩林从轿子当中走出。
在那里领头等候的自然是守备衙署的总理蔡鼎,他身上虽然穿了一身海龙皮的裘衣,但仍被冻得面色通红。
见到韩林以后,蔡鼎对着韩林深深一揖:“属下领衙署官吏恭迎都司。”
“恭迎都司!”
蔡鼎身后,所有人齐齐对着韩林作揖。
韩林规定,若非处于战事当中,乐亭营上下都见上官只需做拱手礼表示恭敬即可,无需跪拜,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
韩林也正了正身,对着蔡鼎拱手揖道:“这一走便是一个月,多亏了先生主持营内大小凡事,先生辛苦了,诸位辛苦了。”
直起身以后韩林回过头对着郭骡儿和张孝儿笑道:“看来你们都猜错了,这银子过后可要送到我这个庄家手里。”
刚刚回来的几个人哄堂大笑,而迎接等候诸人倒是有些摸不清头脑。
韩林也不做解释,快步走到与蔡鼎并肩的那个人面前,拉起他的手道:“之定兄,你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想死我了!”
在此等候的军官,既不是千总高勇,也不是杨善,而是几个月未见的金士麟和徐如华。
金士麟使劲从韩林的手中将自己的手给抽了出来,一脸地嫌弃道:“回来有十三天了。”
韩林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子:“果然是个铁屁股,高勇的话含金量还在上升。”
“一切顺利否?”
韩林满怀期待地问道。
见金士麟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地道:“等回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