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夜去抱司徒云梦,自然就再不能御剑。
更何况司徒云梦虽然努力为韩夜挡住了大部分冲击,余下气劲却全被他吃了下来。
于是,二人一剑被气浪掀飞出去。
即便落地,死死抱住司徒云梦的韩夜也仍在朝前不停地滚着,滚出十数丈远,扬起一线尘烟。
韩夜感觉骨头都已散架,根本拿不出一丝停下的力气,但他知道司徒云梦更是危在旦夕,一直就没松手,直到背部狠狠撞在一棵树上,这才停了下来。
“阿夜……”司徒云梦气息已极其微弱,连吐出的字都恍如蚊鸣。
韩夜看向怀里的她,但见她胸前素衣粉碎,露出了整片杏黄色的抹胸,罗裙也碎成絮条,絮条里若隐若现的修长双腿此刻也变得血肉模糊。
脸色惨白,眸子黯淡。
已然没了一丝生气。
她要死了吗?
想到这里,韩夜害怕了,怕得要命!
一辈子从没这么害怕过!
就连师父张括死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害怕!
韩夜怕得浑身发抖,清秀之眸不断放大,着急忙慌地放出玄元真气给司徒云梦疗伤,但自己的真气也已近枯竭。
他已经没法思考了!
他已经毫无办法了!
简直是天塌地陷!日月无光!
他伏在司徒云梦身上,痛苦地道:“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
他更想说的是,你知不知道?我宁愿自己死也不想看着你死!
司徒云梦缓缓抬起手,疼爱地摸了一下韩夜的脸,她的手冰凉凉的,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
“得君为伴……天地遨游……无计相守……愿君、无忧……”
说完这十六个字,司徒云梦的手就垂了下去,头一偏,再没了呼吸。
她很柔弱,死的时候,不像索命阎王那样话多。
说死,也就死了。
韩夜不愿相信这一切。
他紧紧握着胸前的玉坠。
对啊!
还有玉坠!
还有那块司徒云梦戴上就能创造奇迹的玉坠!
韩夜慌慌张张把玉坠挂到司徒云梦的脖子上,抓住她的手输送那最后的真力。
但很可惜,似乎没用。
司徒云梦的身躯依旧那么冰冷。
韩夜还是不愿相信这一切。
一个活生生的、仙女般的姑娘,前一刻还语笑嫣然,现在却死了。
明明那么端庄窈窕、楚楚动人,满足了他男儿的欲望!
明明那么奋不顾身、以命相护,满足了他安全的需要!
明明那么天真烂漫、冰清玉洁,满足了他恋爱的憧憬!
明明那么义无反顾、鼎力支持,满足了他复仇的心愿!
就这么……死了?
命运总是如此捉弄人,非要等到韩夜对司徒云梦喜欢得无以复加之时,才硬生生把她夺走。
韩夜不接受这事实,用尽了办法,去捏司徒云梦的人中,点她的穴位,抱在怀里不住地晃动她的柔躯,拨弄她胸前的玉坠。
都已试过了。
司徒云梦的身躯还是那么冰冷。
悲痛欲绝的感觉,自韩夜的内心传递至四肢百骸。
他浑身都麻了。
但更多的是:
懊悔!自责!
他在心里痛骂自己是个王八蛋!
他觉得这一切就是他的责任!
如果司徒云梦还在北苑,就算自己永远不能再与她相见!
她还是司徒家那个大小姐!
还在庭院里抚琴观书作画!
是自己!
是这个只顾着自己爽的韩夜,害死了青梅竹马的司徒云梦!!
韩夜忍不住簌簌地流下眼泪,眼眶再也关不住这些泪了。
虽然师父张括临终前骂过他,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轻易落泪。
可他就是想哭!!!
“醒醒。”韩夜把司徒云梦抱在怀里,泪水流满了司徒云梦冰凉的胸襟。
“醒醒——!!!”韩夜仰天大喊。
撕心裂肺地喊。
用尽全身力气地喊。
可是,司徒云梦的身躯还是那么冰冷。
韩夜已万念俱灰,对他来说,消灭了仇敌,拿到了金凤羽,再见到薛燕和妹妹,都算个屁!
比得过失去司徒云梦吗?
司徒云梦不在的世界,已经失去了全部色彩。
如此灰暗!如此绝望!!
然而,时间已经不容许韩夜继续痛苦下去了。
风雷对轰,冲击气流还只是第一波,雷兽与凤凰对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光球,现在这灵光球因无法稳定而爆开。
登时,疾风狂雷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轰击范围飞速增大,大至十里、百里!
风雷之威自远方袭来,天地一片紫光,气势如夺命的滔天大浪,响声似招魂的地狱亡歌,所过之处,非但是树木,连岩石都化为齑粉!
来得好!
来得太好了!!
韩夜见到此等情景一点也不恐慌,反而很兴奋!
只要能陪着他最爱的司徒云梦,那么生也好,死也罢!他都愿意!!
韩夜抱住司徒云梦,毅然决然背对那耀眼紫光,做好了必死的觉悟。
然而,这“死”却迟迟没能到来。
即便紫光褪去,两旁的土石化作碎末,他韩夜却还是好端端地怀抱着司徒云梦。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沉闷的男声:
“你就是魔剑之主?”
韩夜扭头一看,一个高大的背影正站在红芒里,蓬松的红发迎风飞扬,威武的朱袍猎猎作响。
那人转过身来,但见眉若横刀、眼如赤月,额上的火焰之印令人望而生畏,开口便道:“本座找了许久,想不到,哼,竟是个窝囊废。”
韩夜确定自己没有死去,顿感失望,看着几乎被夷为平地的神木林,遍地萧瑟,满目苍凉。
神秘人见韩夜面如死灰,不屑再与他多话,把手一张,远处的魔剑便飞至掌上,道:“凌峰说,魔剑只认一主,看来是对的,在我手中它就是把再普通不过的剑,那么……”
说着,神秘人看向韩夜,话锋一转,道:“如果本座现在杀了你,再让这把剑去认怒焱作主人,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了。”
言毕他把手一挥,一团强劲的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韩夜托举到半空之中。
他刚说什么?
他说,要杀了自己?
韩夜本是痴痴望着司徒云梦,忽然发现身体被灵气托至半空,耳听神秘人那样说话,他突然露出了欣喜乃至渴望的神情,看向神秘人道:“好!能死在你这样的绝顶高手手里,也算死得其所!快快杀我!!求之不得!!”
神秘人闻言一愣,把韩夜放了下来,又托起了司徒云梦。
这就出乎韩夜意料了。
韩夜想站起身来抓住飞升的司徒云梦,奈何身体像灌了铅,才起来一点就又坐倒在地。
“你什么意思?!”
韩夜三分不解七分急切地看向神秘人。
神秘人嘴角一弯,道:“本座在六界罕有敌手,你不过区区一介凡人,叫本座杀你便杀你?你配吗?”
韩夜怫然道:“可是,方才你自己说了,要杀我的!”
“本座反悔了。”神秘人道:“本座找魔剑找了好久,一来就看到你这窝囊废,本已十分恼火!你自己想死,竟然还敢叫本座成全?!”
“哼,思之想之,实在不悦,大大不悦!”
“因此,本座决定,先杀了她,再来折磨你,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杀了……她?
她明明已经死了啊!
怎么可能把尸体再杀一次?
韩夜听到这句话,起初脑中一片混乱,想着想着,忽而双目发亮,欣喜若狂。
这就是说:
她没死!
司徒云梦没死!!
青梅竹马、生死相随的恋人还没死!!!
韩夜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看向神秘人,求证道:“她没死?”
神秘人鄙夷地望着韩夜,道:“没死……但也差不多了。她的命脉已被震碎,气息微乎其微,尚有一线生机,不过,她会感谢本座下手杀她。”
说着,神秘人把司徒云梦吸了过来。
既然没死,那韩夜当然不能让她死。
韩夜急忙喝止道:“等等!你是什么人!我与你无冤无仇!”
神秘人杀气骤升,道:“你没必要知道本座是何人,因为马上你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自打从此人口中得知司徒云梦还活着,韩夜就大喜过望、激动万分。
但想起此刻二人马上又要死,韩夜思绪万千。
司徒云梦没死,自己也没死。
而司徒云梦又那么好。
韩夜认为,带着她一起活下来,就是自己的责任!
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带着她活下来!
韩夜逐渐恢复冷静,拼命思考对策。
眼前之人实力深不可测,连金翅凤凰和雷兽的惊世冲击都不费吹灰之力挡了下来,要打,一定不可能是对手!
但韩夜有信心,他有脑子,他敢赌!
有时候,男人最有魅力的地方,不正是用脑子去帮助女人、照顾女人吗?
韩夜雄心万丈,握紧了拳,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是的,当着这个神秘人的面,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真可笑!真可笑啊!!唉哟,笑死我了!!”
韩夜捧腹大笑。
神秘人被笑得很不自在、很不愉快,更重要的是,他确实有点好奇,这个韩夜到底有什么好笑?
神秘人睁大了赤月之眸,三分愤怒七分惊讶地问:“有什么好笑?”
韩夜道:“对啊,有什么好笑?”
其实他就在想有什么好笑,他脑瓜子飞快地转动着。
忽然,他灵光一闪想到了,胸有成竹,脱口而出:
“阁下武功之高、灵力之强,世所罕见!即便放在神魔两界,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你说过了,我不配让你杀我,我非常同意!”
韩夜说着说着,嘴角一弯,笑道:“就我这种不配被你杀死的人,现在还身受重伤,杀我,岂非脏了你的手?”
“那么你现在要杀的那个女的,不也一样?弱质女流、行之将死,还要劳烦你助她解脱,岂不是大大可笑?哈哈哈哈!”
神秘人有些恼怒:“胡说八道!本座想杀谁便杀了,有什么可笑不可笑?”
尽管嘴上这么说,神秘人心里却觉得韩夜的话有三分道理,放下了司徒云梦。
韩夜松了口气,更为沉着冷静,道:“我知道,你想杀,确实可以杀我!只是我替你不忿!你大老远跑来找我,还救了我,现在又要将我杀死,岂非劳师无功?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神秘人神色稍稍缓和,道:“哦?那你以为,本座又当如何?”
韩夜微微一笑,道:“不如,我们打个赌。”
神秘人眼中闪过一丝光,似乎很有兴趣听下去,却作出一副不屑的样子,说:“本座为何要与你打赌。”
但韩夜非常细心地留意到了,也愈发显得自信,勉力站起身来,开门见山地道:“虽然现在我实力不济、状态不佳,但一年后却又未必,我想让你尽兴而归。”
神秘人一听,不屑地笑了,杀机又陡然增大,道:“你想打赌,赌一年后能有与本座一战之力,那是痴人说梦!本座让你苟活一年,届时还要满世界找你,意义何在?”
“倒不如现在杀了你,带着魔剑立刻返回,还能与怒焱大战一场,才叫痛快。”
韩夜心中一惊,想:“我说错话了?”
但他马上恢复冷静,道:“所以我说你可笑!我要和你赌的,自然不是这个。”
见神秘人杀气稍缓,韩夜趁热打铁:“我要赌的是,我来猜你的身份,猜错了,你马上杀死我,拿着魔剑回去大战一场。”
神秘人又有了兴趣:“若你猜中了呢?”
韩夜道:“暂且放过我二人,让我拿着魔剑修炼一年,一年之后,你再来找我决斗,韩某自当不计生死。”
神秘人闻言,冷冷一笑,道:“你也算可笑,六界之大,届时本座上哪去找你。”
韩夜淡然道:“我逃不掉,也不必逃,以你的能耐,纵横六界、不在话下,六界虽大,我又如何能逃过你的掌心?”
“所以我才敢打这个赌!因为这个赌对你而言,只是有利、并不吃亏,你神目如炬、洞悉万物,我敢在你面前耍花招吗?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吧?!”
韩夜说着说着,自己都有点替神秘人生气了。
韩夜并不介意拍马屁,因为也不是人人都能把马屁拍好。
众所周知,但凡是人皆有爱好,譬如说一个爱下棋的人,如果一味在他面前拍马屁说棋艺高明,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自然会为人所反感;但如果能说出这局棋的门道,再夸赞它的妙着,那就大大不同。
马屁拍得别人不觉得是马屁,觉得很舒服,这才是高境界!
即便贵为魔界最强之人,亦不例外,韩夜这个马屁一拍下去,不知怎地,确实也没什么不舒服,受用。
因此,神秘人突然有兴致和韩夜说下去,他总觉得,也难得遇到韩夜这种有趣的人,就这样杀了人家反而没意思,于是问道:“哼,有意思,你且说说,本座是何人?”
韩夜盯着神秘人看,脑海里回想着所有他能知道的线索,道:“天地六界,以神魔为首,方才两只神兽的对撞堪称惊世一击,竟被你轻松挡下,由此可见,阁下不是神就是魔。”
“而阁下率性而为、杀伐果断,与自诩清高的神完全不同,那么,必然是魔。”
这段话韩夜格外注意措辞,尤其是“自诩清高”四字,可谓说到了神秘人心坎里,说得他点了点头。
韩夜庆幸猜想的方向没错,接着道:“我活到现在,就只见过两个魔,第一个就是追着我要回魔剑的紫豹怪人,第二个自然是你……但我几乎可以认定,紫豹怪人性情鲁莽,而你则有着君临天下的气概,你的地位高于甚或是远高于他!”
“嗯……我为我刚才说过的话向你道歉!因为拿这个废物来与你比较,本身就是对你的一种侮辱!我道歉!”
神秘人确实是把紫豹怪人当成废物,一听韩夜这么说,竟又多了几分喜欢。
神秘人弯起嘴角笑道:“你倒有点合我胃口。”
韩夜心中大喜,想:“他不再用‘本座’,而是用‘我’了!幸而方才并未搬出林寅与我的关系,以他心高气傲的个性,不但无用,反会激怒于他,令他马上将我杀死。”
于是乎,韩夜回想起林寅对紫豹怪人说过的话,细细分说道:“你一来就拿走我魔剑,我本以为是紫豹怪人的主人,也就是怒焱亲临于此,但听你所言,怒焱也不是你对手,否则就不必大费周章给他弄把武器才能大战一场了。”
见神秘人不动声色,韩夜道:“综上所述,你是魔,且在群魔当中处于顶峰,据我所知,魔不称王,分据各地,互为牵制,你是……群魔至尊……”
说这话,韩夜仔细观察神秘人神色,看他眉头稍稍一皱,脱口而出:“魔尊!”
“你的身份,便是十地魔尊,而且……是十地魔尊里最强的那个!”
韩夜加上“最强”二字,是因为他觉得魔尊肯定很狂妄,谁也不服谁,没有哪个狂人会甘愿去当老二老三。
那么,韩夜究竟猜对了吗?
神秘人盯着韩夜看了许久,表情复杂,莫测难明,半晌才开口道:
“不错,全对。”
韩夜庆幸自己走运,没有猜错,却又听神秘人道:
“那么,不妨再猜猜……我是谁?”
韩夜没有继续猜下去,因为能猜中对方身份也有一半侥幸。
他本来的目标是,带着心爱的女人活下去,目标既已达到,又何必贪心?
再猜名字,自寻死路!
因而他面不改色地道:“刚才我们只赌猜身份,我赌赢了。”
魔尊看着韩夜许久,赤月眼眸里隐隐显现出几许期待,终于说道:“对,你赌赢了,本座的确没有再杀你的理由。”
韩夜结实松了口气。
这时,魔尊却又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他把手朝地上的司徒云梦一挥,司徒云梦便漂浮到半空中,接着掌心飞出十道红光,化作一个牢笼将司徒云梦锁在其中。
韩夜大惑不解,忙道:“不是说好放过我二人吗?魔尊岂能出尔反尔!”
魔尊冷然道:“没错,本座是说了放过你二人,但为了让你心无旁骛地修炼,这女人须交由本座带至魔界保护。”
“一年后你再来找本座比武,本座便将她放了,绝不为难她,对你也算是种激励。”
这算哪门子激励?!
韩夜坚决地道:“那我要是不让你带走她呢?”
魔尊竟然没有生气,嘴角一弯,笑道:“那得看你有没有能耐打赢本座……又或者,我们可以再赌一场,你赢了,人给你,你输了,本座也不杀你,一年之后再来找我便是。”
韩夜镇定地摇头,说:“我自问绝非你的敌手,没有动手的必要,但这女子,我已答应决不再与她分离,自然不能由你带走。”
魔尊叹了口气,竟然叹了口气,道:“唉,世人总勘不破情网,这就是你至今还如此羸弱的原因。”
讲到这里,话语一转,他又道:“刚才本座说过,你若认为自己没能耐打赢,那么我们可以再打个赌,就赌你能不能接下本座……”
说着,他竖起一根手指头,说道:
“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