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韩夜凝重地看着魔尊。
“没错,一招。”
魔尊双手环胸矗立着,神色自若地道:“挡下来,甚至躲开,都算接住我这一招……”
“赌不赌?”
那当然不能不赌。
不赌,韩夜有什么办法再留下司徒云梦?
所以,韩夜郑重点头:“赌,当然要赌,但我绝不会躲开这招。”
“哼,随你。”魔尊把手一扬,魔剑便飞回韩夜手中,他道:“可以用武器,可以使阴招,也可以逃跑,只要能接住一招,办法不限……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和我说一声。”
韩夜握紧魔剑,想了一会儿,到底怎样,才算接住一招呢?
用招式去接?
他想象不到。
自己武功已经修炼到了人间武林之巅峰,光凭招式还能惨败给魔尊?
于是,韩夜挺直腰杆,对魔尊道:“准备好了。”
“好!”
魔尊缓缓朝韩夜走来,右手抬起、翻掌、握拳,动作并不快,但显得十分孔武有力。
韩夜屏住呼吸,仔细瞧着他的一举一动,发现魔尊出手并无想象中那种惊天动地之势。
似乎,都是破绽?
或许,真能接下这招?
韩夜抱着这样的心态,将魔剑横于胸前,施展出洞悉天机斗字诀,凝神以对。
但下一刻,他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魔尊一拳挥出,四周的雄风向中心涌来,就在那一霎间,韩夜感觉有座无形的大山已经压在身上,令他动弹不得。
锁气诀也因为自身灵气远逊于对方,而彻底失灵!
无怪乎魔尊先前说,躲开也算接住这招,因为他有足够自信:
韩夜根本就不能躲开!
在很短的时间里,韩夜想了很多办法来应对,终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挡不下这一拳。
既然无论如何都挡不住。
那这个魔尊为什么还叫自己接住这招?
莫非,魔尊一拳没把自己打死,就算接住了这招?
可他有理由再打死自己吗?
韩夜想到这里,突然明白了什么,把魔剑往地上一插,向前挪了一步!
行!就让魔尊打死自己!
这一步挪出去,魔尊反倒是吃了一惊,四周的威压骤减。
韩夜随即放下双手、中门大开,坦然用胸膛去迎接魔尊的拳头。
但是,风轻云淡,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魔尊的拳头打在韩夜胸膛上,韩夜只是晃了一晃,还是那么冷静地看着魔尊。
魔尊面色沉重:“这是何意?”
韩夜道:“你既已说过不杀我,这一招当然不会下杀手,但你是绝世高手,怎么一招放倒我早已算好!你想过我逃跑,想过我躲开,也想过我拆挡,但你想过我往前一步挨打吗?”
“为防重手将我杀死,你只能收招……无论如何,我赌赢了,你这一招我接下了。”
“魔尊到底是魔尊,多谢!”
魔尊想生气,又找不到生气的理由,收回手,嘴角一弯,道:“你也真够胆,如果我不收手,你又当如何?”
韩夜淡然一笑,道:“我也想过,所以我说我不躲,也不打算挡,就挨你一拳,无论是倒下、飞出抑或重伤,都算接下了这一招。”
说着,他又道:“其实,魔尊,你是有心让我赌赢的。”
魔尊似乎明白了,笑而不语。
好像韩夜说的确实是这么回事。
韩夜道:“你没打算杀我,又让我接你一招,通常都是接下一招不死就算赢,现在既然不能杀我,那怎么接下这招,都算赢!”
“还有,你刚才故意告诉我可以逃跑,其实是找一个杀我的理由,如果我真的做出这种事,或者生出这种想法,证明我是个窝囊废,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杀死我,对不对?”
韩夜求生之念极强,生怕来不及说话就被魔尊杀死,所以说得很多。
但他这么说,倒让魔尊想起了从前曾欣赏过的那些人。
曾有一个姓景的凡人,也是口才很好,是魔尊难得的朋友,可惜早就老死人间了。
魔尊,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了。
而这个韩夜,有胆有谋,非常好!
魔尊开始欣赏起了韩夜。
他又注视了韩夜良久,忽而放声大笑,困住司徒云梦的牢笼也随之解开。
“有意思,有意思。韩未央,你让本座觉得,花点心思在你身上,也还值得……至少,我已觉得不虚此行。”
说着,魔尊左手凝聚起一道红光,射向韩夜右臂,韩夜不明就里,但想躲也已来不及,红光在臂上灼烧,化成火焰的烙印。
奇怪的是,韩夜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这是……?”韩夜不解地看向魔尊。
“这是魔族刻印。”
魔尊双手环抱胸前,道:“有了它,今后你的修行将事半功倍,另外,本座随时随地都能找到你。”
韩夜很排斥这个刻印,但又想,没命丧魔尊之手已算不错,还有什么可抱怨?
这时,魔尊才开始正式介绍自己,他道:“你叫韩夜,我知道……至于我,我乃魔界斗地之主——魔尊重楼。”
“重楼?”韩夜牢牢记下了这名字。
“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重楼在地上化出一道红光法阵,缓缓步入阵内,又回头看了韩夜一眼,道:“六界之大,我平生见过很多聪明之人,你虽算不上绝顶聪明,但在如此危急之时还能保持镇定,日后堪当大用……”
“韩夜,很期待与你一年后的一战。”
“等等!”韩夜慌忙喊道:“能不能帮忙把云梦……(救活)!”
话还没说完,重楼已经跟随法阵消失在眼前。
“唉,算了。”韩夜叹了口气,抱起了地上的司徒云梦,这才发现她的身体早已恢复了温暖,呼吸也匀稳了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韩夜欣喜地望着渐渐回生的司徒云梦,忽而一想,刚才重楼说司徒云梦尚有一线生机,但命不久矣,后来又说要带她去魔界,会好生保护……
试问重楼怎可能带一个死人去魔界,死了又怎么保护?
经此推想,韩夜恍然大悟:重楼放出光牢罩住司徒云梦的时候,就已经在帮她修复命脉了!
韩夜心中百感交集,一个险些要杀死他和司徒云梦的人,却又闷声不响救了司徒云梦。
魔尊行事果然令人难以揣测。
这时,司徒云梦也在韩夜怀里缓缓睁开眼来,她一手抱着韩夜的脖子,玉眸茫然望着周遭。
“嗯……我这是……?”
“醒了?”韩夜关切问道。
司徒云梦点了点头把手放在胸口,问道:“我们活下来了吗?”
韩夜重重盯着她看,道:“活下来了,多亏了你。”
司徒云梦避开韩夜灼热的凝视,娇羞地道:“哪、哪有,你好好的就行。”
原本以为失去,却突然又失而复得!
韩夜感受到了惊喜。
但不同于上次扬州运河上的巧遇,这次他更加惊喜!
因为,这个能满足他一切需求的青梅竹马,这个一心一意只爱自己的痴情仙子,还活着!还好好活着!!
韩夜终于没忍住了。
他捧起司徒云梦闭月羞花的俏脸,细细端详,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充满了哀怨、充满了喜悦、充满了兴奋。
司徒云梦盈盈如水的美眸倒映着他的神情,也随着他的表情变化着。
“啵!”
韩夜在司徒云梦额头上亲了一口,唇上沾上了白兰花般的清香。
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韩夜想要司徒云梦活着,已经想疯了!
韩夜已经不管司徒云梦怪不怪他轻亵了。
“啵!”“啵!”
韩夜在司徒云梦的左右脸颊各亲了一口,感受到了蔷薇般的香气。
“唔……!”
韩夜在司徒云梦的艳艳红唇上亲了一口,嗅到了牡丹似的芳馥。
她真好!
如梦似幻!
但是呢,韩夜确实没亲吻过任何人,他以为嘴唇碰一下就是亲,他亲这几下时也很不冷静,等他慢慢恢复冷静后,司徒云梦已经玉面通红。
司徒云梦用素袖擦着柔唇,微微蹙起柳眉,把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死死盯着韩夜。
他怎么可以亲我?
我我!我还没嫁给他呢!
怎么可以啊?
好坏!
好讨厌!
但是……
好奇怪。
或者说,有点开心?
心儿又怦怦直跳了。
我该怎么办呐?
司徒云梦想着想着,一小段时间内,她的眉目也不停地在变化。
起初是厌恶,又变得娇怯,再变得温和,又变得兴奋。
韩夜看着她眉头一会儿紧、一会儿松,看着她玉眸一会儿圆睁、一会儿泛泪、一会儿又眯着,真的不知道她内心世界怎能如此丰富?
司徒云梦终于决定了,如果韩夜给她拥抱,她就还一个拥抱!
如果韩夜亲她,她就还韩夜一个吻!
她抓住韩夜的衣襟,搂住韩夜的后颈,把温暖的樱唇印在了韩夜的嘴上。
是的,司徒云梦也很青涩。
她也以为,嘴唇碰一下就是亲!
亲完嘴唇,司徒云梦才双手叠放在腹间,绯红的脸侧向一旁,柔声道:“还你,阿夜。”
韩夜闻言,腼腆地笑了,但仔细观察司徒云梦,脸也不禁红得发烫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司徒云梦身体,魂都要被收走了似的。
“他……他表情怎么成这样了……到底在看我哪里啊?”
司徒云梦不解地顺着他目光向下看。
看到了自己的胸,她的素衣早已破碎,露出了杏黄抹胸,挺拔双峰把胸前菱巾撑得紧紧的,那线条分外迷人。
看到了自己的腿,她的黄裙早已散乱,露出了白玉长腿,笔直双腿胜雪欺霜,那线条勾魂夺魄!
怎么突然穿着这么暴露了?
羞死人了!
司徒云梦的俏脸也红得发烫了,赶紧从韩夜怀里跳出来,双手环胸,双腿紧闭,转移话题道:“凤、凤凰……它们打完了吧?我们去看看吧。”
韩夜回过神来,慌忙解释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看的!抱歉,我没忍住!我失礼了!对不起对不起!”
司徒云梦听第一句道歉,倒也还舒服。
听多了又不太舒服。
她把玉眸望着地面,心想,自己也没说过不许他看吧?
尽管现在还没准备好把身子给他,但早晚有天,她会准备好的。
或许,不会太久?
或许,她应该提醒韩夜,办完圣书医仙的事,就带着她去找她爹爹提亲?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韩夜已经把外衣给了司徒云梦穿,司徒云梦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温柔体贴。
韩夜则摸摸手腕、动动关节,发现伤已好了大半,体内的玄元真气更是源源不绝涌向黄庭。
“难道是魔族刻印的缘故?”韩夜心想:“魔剑,魔族刻印……哼,我自己都快成魔了。”
于是,韩夜带上司徒云梦御剑而飞。
一路上望见被风雷肆虐过的大地,参天巨树早已不在,只剩一地沙土,风沙阵阵,方圆数十里已是一片荒凉。
韩夜暗叹造物之不公,司徒云梦更是生出许多悲悯,心道:“为何要这样?那些草木、那些鸟兽,它们不也是生命吗?难道仅仅因为神兽的愤怒而要被卷入这场毁灭中吗?”
韩夜也发觉了司徒云梦的伤感,回头劝慰道:“不必多想,这世间有许多事情是无法改变的,只要我们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司徒云梦点点头,心里总免不了忧伤,但她猛然意识到:
韩夜好像读出了她的心声?
能从她细微表情里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是巧合吗?
司徒云梦满怀憧憬地看着韩夜御剑,很快,二人就到了先前金翅凤凰的所在之处,但作为风雷交轰的中心,那里早已焦木遍地、面目全非,金翅凤凰和九天雷兽则不知去向。
韩夜惋叹道:“当初要是抓紧动手就好,现在凤凰飞走了,上哪去取金凤羽?”
司徒云梦俯瞰大地,在地上发现一些闪着金光的物事,便拽了拽韩夜的衣袖,指着那点点金光,道:“阿夜,你看那里。”
韩夜沿司徒云梦所指方向看去,渐渐舒展眉头,便御剑而下,只见地上飘着许多金色的羽毛,长的羽翎两丈有余,短的羽绒半尺不足。
他心想,这定是金翅凤凰打斗时留下的,大的不方便带回,带片绒毛回去也算交差了。
司徒云梦又见焦木堆里有些像紫水晶般的兽毛隐隐发光,走过去蹲下身子,收了数根到怀里,也心想,这是刚才那雷兽的鬃毛吗?
真好看,收起来作饰品也不错。
而神木林的另一边,星辰正灰头土脸地愕然坐于地上,望着一片狼藉的四周,惊讶地道:“刚刚好像九天雷兽和金翅凤凰又打起来了吧?唉,多好的一片林子,弄成这副模样,又要等个几十年才能恢复生机。”
星辰沉思片刻,忽而一拍大腿,道:“惨了惨了!这次我私自下凡,神界又走了九天雷兽,他们要一追查起来,这罪名岂非要算到我头上了?”
星辰越想越不安,慌忙站起身,向天上默默求道:“各位神灵前辈,不关小神的事啊,九天雷兽是它自己下凡的,千万别冠什么罪名到小神头上,小神不想再惹麻烦!”
与其担心害怕,不如早回神界为上,星辰无奈地望一眼被浩劫洗礼过的土地,化作一道白光飞向天际……
回去的路上没有太多波折,韩夜御剑飞行,顺利地赶到了隐竹林。
很快,四人集结在正堂里,等圣书医仙发话,圣书医仙则漫不经心地翻书道:“想不到你二人竟还活着。”
“哼,当然活着!”
薛燕纤眉一挑,冲圣书医仙道:“你才会死呢,都这么大岁数了。”
圣书医仙早习惯薛燕的快舌,问韩夜道:“半个时辰以前,神木林那边有灾难发生,你们当时也在那里?”
圣书医仙不问其他的,韩夜也就没有说多余的话,就说了一句:“在。”
圣书医仙又问:“那么,是什么引发了灾难?”
司徒云梦道:“是金翅凤凰,还有一只从天上降下来的狮子,它浑身闪着雷光,脾气很坏,一鸟一兽见面就打起来,我和阿夜险些在混乱中丧命。”
“它果然又遇上九天雷兽了。”圣书医仙叹道:“这对神兽生来就水火不容,见一次闹一次,记得大概一百多年前吧,它俩就毁坏过一次神木林,只是没这么彻底。”
“那以后金翅凤凰找了别的秘林栖身,几年前才回神木林居住,我一直想再看看它的样子,又不想轻易离开隐竹林,所以就此作罢。”
韩玉笑道:“幸好有我哥替您带了羽毛,也算了了师叔您的心愿。”
“我用百年修为换他替我做件事,他算是得了便宜了。”
圣书医仙说着,又怅然叹道:“神木林毎被毁一次,则需数十年才可恢复生机,在此之前,金翅凤凰不知会躲到哪个深山老林栖身,或许我还能活个七八十年,却也没机会见了。”
韩夜从袖中取出一根金色绒毛,纯净圣洁的绒毛在屋中也闪着金光,道:“前辈,晚辈总算不辱使命。”
圣书医仙瞟了一眼,把书放到一旁,下了座位来,双手接过韩夜手里的金凤羽,爱不释手地捧在手心感受微光,与先前看书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虽说是绒毛,却也有手掌一半大,圣书医仙高兴地坐回位子上,盯着羽绒看了许久,表情突然又转冷,把手里的绒毛伸向韩夜,道:“拿去吧,不要了。”
韩夜、司徒云梦、韩玉三人见状大吃一惊,薛燕则怒道:“老流氓,又想算计我们是吗?这分明就是真的金凤羽,你突然不要,是不是反悔了想让呆瓜继续替你做事啊!”
“我又没说它是假的。”
圣书医仙平和地道:“我让这男的来拿,不过就想把这东西送给他罢了。”
薛燕疑惑地道:“可你不是一直想要吗?”
“我也没说我想要收藏它。只是看看它、摸摸它,便足矣,再留下也无意义。”圣书医仙不紧不慢地对韩夜道:“你替我了却了一桩心愿,金凤羽理当送给你。另外,我还送了些东西给你们,这些东西对你们日后必有帮助,算是报答两位姑娘近日对某的照顾吧。”
“老书呆子……”
薛燕心中五味杂陈,有句话想说出口,却堵在了喉咙里。
圣书医仙再没看薛燕,把金凤羽往韩夜手里一交,道:“现在都走吧,我已经不需要你们了,只想清静看会儿书……想做什么就去做,慢走不送。”
“多谢前辈。”韩夜向圣书医仙诚心诚意地抱拳施礼,道:“希望我们还有相见之日。”
“那还是不要了。”圣书医仙故作漠不关心地看书道:“来找我终究不是什么好事,非病即伤。”
“也是。”
韩夜淡然一笑,道:“那我等就此拜别。”
圣书医仙一手持书一手向外扬了扬,道:“去吧。”
于是,韩夜引着司徒云梦和妹妹出了正堂,薛燕则留在最后,她呆呆站在圣书医仙面前,一语不发,眼眶却有点湿润了。
是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个被自己喊作“老书呆子”的人,教了薛燕武功、教了薛燕医术。
这就已经算是师父了。
更重要的是,他还教了薛燕为人的道理、人生的理想。
让薛燕不再迷茫。
薛燕能不感激吗?
韩玉不明所以,回来提醒薛燕道:“燕儿姐,师叔想好好看书,我们就不打扰他了,以后想来随时可以来啊,走啦。”
薛燕突然一把甩开韩玉的手,跪下身子朝圣书医仙拜了三拜,把头别到一旁,故作极不情愿地喊道:“师父!弟子走啦!有空再来看您老人家!”
说完,她一个纵身飞出屋外,再没回头。
“燕儿姐……”韩玉呆呆望着门外,似乎懂了,微微一笑,拜谢圣书医仙道:“多谢师叔照顾,小玉这便告辞了。”
半天都没听圣书医仙回复,她抬头一看,才知圣书医仙早已放下书,面目慈和地盯着远方的天云。
“到底是我的弟子,和我一个德行……燕子嘛,总是要到外头闯闯的,呆在屋子里岂不闷死?走吧走吧,不用挂念为师。”
这么想着,他又拿起书继续看,仿佛这些天对他来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