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下凡历劫,总要尝遍人间八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唯有如此,才能洗净杂念,真正体会众生之苦。”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语,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们需得在凡尘里挣扎,历经情劫、生死劫,直至顿悟,方能重返仙班,修得大道。”
说到此处,她微微闭眼,“话本里那些在凡间与他们相守的凡人待神仙归位也会被一并遗忘,毕竟凡人的一生,于神仙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最苦的,从来不是历劫的神仙。
都是那些被留下的凡人。
太一不聿正专注地看着远处的山川,手中的凿子在石头上落下,听到这话,他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表情。
却见她忽然睁眼,问道,“你们仙域的玉珩仙君,现在多大了?”
“玉珩仙君?”太一不聿略一沉吟,“我只知玉珩天尊。”
唐玉笺一怔,眼睛都跟着微微睁大。
“天尊?”
这大的官儿?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追问道,“玉珩这个名字重名率高吗?天族有几个叫玉珩的?”
太一不聿面露难色,眉间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郁色,“这……我也不知。”
会不会玉珩现在还没活出什么名堂?
唐玉笺无意识地用指尖描摹着太一刻出来的石纹,忽然很想看看玉珩如今是何模样。
却在念头刚起,又拧着眉毛收回手。
就算见到了,现在的玉珩和她未来会认识的云桢清有什么关系?
“玉笺在想什么?”太一不聿的声音忽然响起。
“嗯?”唐玉笺眨了眨眼,如梦初醒,“没什么,没什么……”
山雨淅沥,两人坐在山洞门口。
唐玉笺发现太一不聿似乎很喜欢聊天,有的时候两个人聊得牛头不对马嘴。
她说的大多数东西都很跳脱,基于她对未来将要看到的种种,偶尔会与现在混淆,想必是超出了太一不聿的认知范围。
可太一不聿一直听得非常认真。
两个人伴着山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那些即便在唐玉笺看来太一不聿并不能完全听懂的话,也像是被他听得津津有味。
有这样一个听众,唐玉笺角也会产生成就感。
雨后,山林一片昏沉。
太一不聿坐在洞口的石头上,垂眼绘制村落的地形图。
专注地画了片刻,他听到均匀的呼吸声,接着肩膀上一沉,身旁的姑娘就这样靠了上来。
那一点轻微的重量,在他感知中被无限放大,变得愈发清晰,难以忽略。
说来也是,过去上百年里,从未有人这样靠着他的肩头入睡,除却没有人敢靠近他外,天族本身也无需睡眠。
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太一不聿有些恍惚。
她的脸颊柔软而温热,侧眸看去,微微泛着睡熟了的红晕,呼吸绵长而安稳,睡得很安稳。
这样很好。
能在他肩膀上睡着,让他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饱胀感,像是被什么温暖又滚烫的东西填满。
太一不聿僵着半边身子,连指间的刻刀滑落在地都不敢去捡,生怕惊扰了她的梦境。
山里的白日很短,时间也过的太快了些,他忽然生出一种近乎贪婪的念头,若是能让时间凝滞,将这浩渺天地都坍缩成这个小小山洞的方寸之中,只容纳他们二人,该有多好。
他屏住呼吸,微微拉开距离,细致的观察她闭合的眼睫,透着淡粉色的眼皮如同某种珍惜的神鸟羽翼,这张脸因为灵魂的注入而变得生动起来,有了温度。
接着,太一不聿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做的动作。
他闭上眼睛,轻轻用唇瓣触碰她的头发。
动作轻得像在吻在一片栖息于叶片之上、稍有惊扰便会飞走的蝴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很快,天空又一次昏沉下去。
唐玉笺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光,太阳像是燃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正奄奄一息地沉向山峦之间。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正要活动发麻的四肢,才忽然发现膝盖上有些重量。
转头望去,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蜷缩在她身侧,微微弓着背,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修长的四肢别扭地收拢着,像是冬日里互相依偎取暖的小动物。
手背上有些凉,柔滑得像最上等的绸缎。
是他散开的发丝。
唐玉笺一愣,转过脸时,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眼睛。
少年像是一直没睡,只是在学她的动作闭目养神,唐玉笺稍有些动作他就掀开眼皮,就这样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目光安静得如一泓秋水。
她有些疑惑,“我睡了多久?”
太一不聿说,“不久。”顿了顿,又问,“不睡了吗?”
听声音好像还有些遗憾。
唐玉笺摇头站起来,背后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少年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幼年期的太一不聿有些黏人,总喜欢和她多一点接触。
唐玉笺思索着,望着身旁执意贴近的少年,思绪飘远。这个与未来截然不同的太一不聿,身上像是带着某种情节和执念,类似于分离焦虑。
她想起上次失约时,少年泛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水的模样,与日后那个沉稳自持的他判若两人。
也不知现在的太一不聿为什么和未来的他差别这么大。
山洞非常宽阔,两个人怎么睡都不可能挤到一块儿去,可太一不聿偏偏要贴在她身边。
唐玉笺叹口气,由他去了。
站起身往门口走,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你要帮他们移的山怎么样了?”
话音落下,唐玉笺已经听到太一不聿说已经画好了。
但他说,这村庄似乎不止是有移山的问题需要处理。
还要开些新的沟渠。
另外,地势也是个问题。
唐玉笺正往外走,闻言一愣,忽然看见门口放了一个竹编的小筐,上面盖了一块破旧的布巾。
她弯下腰,将盖在竹筐上的布掀开,发现里面是一个又一个不算大的土鸡蛋。
上面还沾着些泥,一看便知是新鲜的。
唐玉笺愣住了,“这鸡蛋是怎么回事?”
太一不聿看了一眼,语气自然,“是那些村民送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