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康在襄平正厅里接见落魄的乌桓人,先是围着地上的担架绕了一圈,盯着躺在上面呼吸微弱的袁尚,公孙康微微摇头啧啧声不断。
“交战中被马匹践踏,怕是不行了。”寇楼敦语气带着惊惧,一点都不是装的,现在想起袁尚被活活折磨的惨状就心肝乱颤。
“你是说刘珪要打辽东?”公孙康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这完全讲不通。
外界打辽东有三条路,一是从青州走海路,二是走幽州傍海道,三是走塞外草原,走哪一条都面临巨大的后勤压力,军队数量少打不下来,军队人数多没等走到襄平军粮就吃没了。刘珪没控制青州,海路打辽东可以划掉。
从幽州走傍海道打襄平最难,内地进兵过了傍海道才算进入辽东半岛,进入半岛之后还有一半路要走。剩下这一半不比傍海路好走多少,东、南两面是高山沼泽,打襄平只有强渡辽河一条路,还得趁着雨季来临之前强渡辽河。别忘了现在是雨季,辽河岸边满地是稀泥,粮草辎重跟上不来时间久了你吃啥?
刘珪走草原也不容易,北方走草原进入辽东也面临湿地沼泽的困难,只有从玄菟郡绕行一大圈从东北方向打襄平。
柳城到襄平倒是一条近路,不过大军得先翻越医无虑山,从西边来沿途全是大小部落,军队还没到辽河就被侦查到了,根本谈不上突然性,辽东守军完全有时间前出到辽河边,城寨堵截渡口你就过不来。
退一步讲,翻越医无虑山后你不走辽河,从半岛东南角绕路也可以来襄平,然而安市城不是摆设,城防设施经过公孙家两代人反复加强,你怎么都要啃上俩个月。刘珪有多少地盘明摆着,大军根本支撑不到冬季,还是那话到时候你吃啥。
公孙康认为乌桓人给幽州军打傻了,或者有可能是来挑拨关系,试图借辽东的力量帮他们打回王廷,对不起我可没那本事,慢走不送。
见公孙康面露狐疑,寇楼敦使出杀手锏:“你不信我们总该信他吧。”
随着话音公孙康吃惊大呼:“你没死?”
公孙续眼光含泪拱手作揖:“当日与叔叔逃出虎口,羞于见同族一直隐忍在乌桓。”
寇楼敦重重叹口气:“往日与白马将军多有误会,事去人非总希望双方和解,这才庇护了公子,只恨。。。。。。”说着话难掩悲苦捂住脸哭泣起来。
这下公孙康有七分相信了:“这么说是真的!”
公孙瓒覆灭刘珪是卖了大力的,公孙续但凡有点良心就不会为仇敌卖命,再说给刘珪卖命应该不会来通知自己吧,十有八九是刘珪冲昏了头真要动手。
“不怕他来襄平,就怕他慢慢蚕食。”寇楼敦轻声提醒公孙康。
公孙康一拍脑门暗道一声大意,乌桓人说的在理,不论刘珪从哪个方向来,可以占领城市然后回去,如此往复消耗辽东的实力。辽东军野战是打不动刘珪的,眼看着对方攻城消耗到最后就只能慢慢等死。
“先取玄菟郡,或者占领险渎,来年从辽队和新昌过来。”
寇楼敦越说公孙康越心惊,一直认为打辽东讲求兵贵神速毕其功于一役,其实换个思路大可以慢慢来,打两三年还是打四五年刘珪说了算。你防御的好人家就换个地方,自家兵力是有限的人家骑兵是快速的,总之野战有优势一方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寇楼敦还想再说却被公孙康挥手制止:“不忙,让我想想。”
“辎重军队都调到襄平来,刘珪要城就给他空城好了,得不到补给最后还是得走。”公孙续好像在自言自语。
“不忙,让我想想。”公孙康没有被打断思路,站在原地反复思索不时点头自语:“一路空城那他进军无阻,包围襄平该如何?不能抽调军队,加上城内百姓未必能耗得过。”
思考到最后也没个主意,主要还是公孙康仍旧有一丝怀疑,五天后险渎城和高显城都来报告发现刘珪大军,公孙康这才慌了,这是两面开花呀。不知道哪边才是主力,索性也不去分辩急令临近城池守军不动,留下半个月粮食其余全部运来襄平。
公孙氏割据辽东总担心内地打过来,从公孙度那一代人就开始就反复推演防御计划,战略到战术尽量做到周密详尽,敌人没到提前怎么安排,敌人到达怎样迎击,敌人拿下某城池后如何调整,甚至剩下襄平一座孤城都有精心计算的应对预案。
幽州军野战强悍那就和他打持久战,远处比如辽南各地于大事无关想要就给你占,等你走了我再夺回来,一堆城池拉扯个三五年你都未必能站住脚跟。襄平是辽东的核心关键,我采取坚壁清野的政策。
距离襄平距离不远的城池只留下半个月粮食,等你拿下城池补给剩余的也不多,两座城市怎么也能守半个月,剩余城池粮食吃光也不怕,距离襄平不远足够转运粮食继续防守,你要打没有粮食补给,到时是守是弃都得回军。
襄平周围按部就班的转移物资,各个城池都在加强防守力度,拉开架势就等幽州军来打,诡异的是此后几天幽州大军好似消失一般,各地再也没有军情传来。期间公孙康视察过辽河沿岸的烽燧,守军也说不见有幽州军队出现。
十五天后各处物资全部到齐,还是没有幽州军的一点消息,似乎刘珪撤军不会来了。直到第十六天黎明时分,公孙康突然被叫醒,说是幽州骑兵兵临城下!
“怎么回事!”公孙康站在城墙上望去,借着黎明光亮只见城下一条条火把长龙,远处暗色中传出隆隆马蹄声似乎不下万骑在城外奔驰。
公孙续作出了正确的判断:“从辽河下游渡河绕过沼泽,没有攻城直接突进,没有消息一定是沿途截杀斥候,他们做的到。”
公孙康大步离开城墙召集将领议事,现在他不想知道刘珪是怎么来的,他只想赶紧商量商量刘珪怎么没的。
将领柳毅首先发言:“刘珪绕城突进实为不智,襄平城库存粮草众多,战事拖延持久对我方有利。”
阳仪也出言表示赞同:“明日刘镇北必然强攻,只要能顶住便有转机。”
刘珪绕城不打跑到襄平目的绝对不是来示威,刚才看见幽州军开始打造简易攻城器械,那明天肯定会强攻。襄平守军有一万人,披甲的军士只占少部分,面对幽州铁甲军团众将领都有些信心不足。
公孙恭低着头小声说道:“乌桓人都顶不住,要不。。。。。。”
“不可!”公孙康厉声呵斥,顿了顿目光坚定瞪向弟弟:“不可。”
“趁他们刚到先突袭挫挫锐气!”寇楼敦眼睛看着公孙康手却指向柳毅,意思是主意我出打仗得你们自己去。
公孙康嘁了声心道还是算了吧,就我这点家底没准儿挫谁的锐气,与公孙恭一样他也担心刘珪不管不顾强攻。一路过来粮草最多携带一个月,刨除路途消耗攻击窗口只有几天,打不下来必须趁粮食还够赶紧走,所以首轮攻击势必极为猛烈。
公孙康对寇楼敦说道:“乌桓人也要参与守城,城破了你们也活不了!”
“还是趁没被包围让我们去玄菟般救兵吧!”能臣氐眼神慌乱主动请命。
护留叶起身高声叫到:“玄菟也有刘珪骑兵,咱们到那万一遇上怎么办!”
能臣氐低下头,声音听起来很微弱:“可咱们就剩这点儿人了。”
难楼无奈一摊手:“这里守不住,咱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行了!”寇楼敦厉声制止几人,起身对公孙康拱手说道:“多派些人跟着我们一起守。”
“那是自然。”公孙康歪头琢磨片刻:“你们与柳毅一起守南门。”
“不行!我们真心投奔你,你却拿我们顶在前面?”乌桓人立刻不干了,刘珪骑兵最先在南门出现,不管是不是南门主攻反正就是不去,能臣氐不顾护留叶阻拦嚷嚷着要跑去玄菟搬救兵。
“让他们跟我守北门吧。”公孙恭也挺无奈的。
临战之前乌桓人跑出城去难免打击士气,他们要真跑也没法阻拦,这还没开打总不能因为客人不为主人拼命就杀吧,那样对稳定人心不利。
公孙康仔细思考一阵点头答应下来,等众将散去单独留下公孙恭,兄弟俩对视良久,最后公孙康只说了两个字:“不可。”
整个白天襄平城内外都在忙碌,刘珪努力打造器械,公孙康忙着部署防御。到了晚上公孙康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眠,战端一开就没完没了,重甲骑兵不光能野战攻城也不含糊,这次勉强守住了下次呢?
如果这次刘珪攻城失败,以后大概率会改变方式选择逐步蚕食。这才是公孙康最害怕的,当初的作战对象都放在内地军阀身上,没有预计到草原方向会出现威胁,更没料到乌桓人瞬间就被吞并。
刘珪的骑兵和草原游牧军队一样对后勤要求很低,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连人都吃,跟土匪没什么区别,还是武装到牙齿的重装土匪。坚壁清野是能暂时能挡住,可辽东地盘太小用不上三年先撑不住的肯定是自己,真是穿鞋遇上光脚,根本没有办法应对。
当然这些话他可没敢和将领们说,除了弟弟公孙恭其他人应该不会朝这方面深琢磨。现在不会不代表以后不会,也许明年最迟后年大家就会缓过味道,公孙康有些后悔当初怎么就没坚持娶刘琰呢?
乌桓人围坐在忽明忽暗的篝火旁,左右都是乌桓卫士,寇楼敦还是警惕环视周围一圈才轻声开口:“你为什么选择帮大王?”
“总要面对现实,大家都是如此。”公孙续仰望漫天星斗似乎在回忆什么。
“大王与白马将军志向相投。”能臣氐手中小木棍拨弄火焰,不几下黯弱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
“不完全一样。”护留叶呆呆看着火光若有所思。
难楼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坐下扫视几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