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翦一样。
田兹这一夜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白日里在兄弟们面前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什么王翦老匹夫不足为惧,什么十万大山是秦军的坟墓,好像他弹指间就能灭了那五万秦军。
可夜深人静,只剩下他自己的时候,那份强装出来的镇定就如同退潮的海水,露出了底下嶙峋的礁石——那是实打实的担忧和挥之不去的恐惧。
他靠坐在简陋的木榻上,腰背处传来的酸痛感依旧清晰,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动作稍大一点都觉得要散架。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白天那蛮女粗野的脸庞和那碗该死的“补药”,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耻辱!愤怒!
可偏偏,这片让他受尽屈辱的南越之地,又是他唯一的希望。
南越,南越...田兹看着摊在面前那张粗糙的兽皮地图,手指在上面划过。
这里是他东山再起的根基,是他向嬴政、向嬴启、向整个大秦复仇的跳板。
他在这里忍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折磨,付出了尊严甚至...某些难以启齿的东西。
如果现在放弃,如果被王翦打垮,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成了笑话?
不!绝不!
他田兹,是齐国王族之后,是田单之后!
他要忍,要像勾践那样忍!他要在废墟之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国!
想到这里,田兹的眼神又变得狠厉起来,他强忍着腰痛,俯身凑近地图,仔细研究着每一条山脉的走向,每一个可能设伏的隘口。
秦军势大又如何,这十万大山,处处是陷阱,处处可杀人!他要让王翦,有来无回!
“大哥,您还没歇息?”田三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呃,看起来像是某种草药汤。
田兹眼皮一跳,差点没从榻上弹起来,警惕地看着那碗东西:“什么玩意儿?”
“啊?哦,就是些安神的草药,看您一直没睡...”田三赶紧解释,生怕大哥误会,“跟...跟白日里那个,不一样!绝对不一样!”
田兹这才松了口气,没好气地摆摆手:“放那儿吧,我没胃口。”
心里却在骂娘:安神?老子现在需要的是强筋壮骨的药!
不,老子现在最需要的是一把刀,先把那蛮女剁了!
可他也只能想想。
他挥退了田三,继续对着地图冥思苦想,直到窗外透进第一缕微光,才带着满身的疲惫和腰酸背痛,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秦军大营。
天色同样蒙蒙亮。
忙碌了一整夜的墨家弟子们,个个眼圈发黑,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他们靠在熄灭的火堆旁,或者干脆就地躺下,很快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熬制药粉这活儿,看着简单,实则耗费心神体力,尤其是要保证药效和分量,更是半点马虎不得。
不过,看着那一堆堆打包好的灰褐色药粉布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幸不辱命!
王翦站在高处,看着营地里横七竖八睡倒的墨家弟子和部分参与熬制的士兵,又看了看那些堆放整齐的药粉,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满意。
“传令下去,”他对身边的蒙武吩咐道,“让昨夜参与熬药的将士和墨家先生们,原地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将军!”蒙武应道。
“其他人,整理行装,检查装备,随时准备开拔!”王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诺!”
营地里,除了沉睡的区域,其他地方很快又恢复了秩序。
士兵们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检查着刀枪弓弩,将分发下来的避瘴散小心地揣进怀里。
“嘿,闻这味儿没?真冲!”一个士兵一边系着布袋,一边跟旁边的同伴小声嘀咕,“你说这玩意儿真能防虫子?”
“墨家弄出来的,还能有假?我跟你说,昨晚我亲眼看见,他们拿这粉末对着一窝毒蚂蚁一撒,那蚂蚁跑得比兔子还快!”
“真的假的?”
“骗你干啥?反正揣着总比没有强!将军还能害咱们不成?”
士兵们低声交谈着,紧张中带着一丝好奇,还有对即将到来的山中行军的些许期待和更多的不安。
王翦看着这一切,目光深邃。
避瘴散只是解决了第一个麻烦,真正的考验,还在那片未知的群山之中。
他派出去的探子,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南越之地,那个整合了各部落的中原人,到底是谁?又有什么图谋?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十万大山的凶险名副其实。
昨天白天,王翦派出去的一百多名精锐探子,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后,终于有人摸到了南越腹地的边缘。
出发时的一百多人,如今还能喘气的,只剩下不到二十个。
其余的弟兄,都永远留在了这片危机四伏的山林里。
带队的什长叫赵五,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脸上多了一道新鲜的抓痕,几乎划过眼睛,那是被一种形似猿猴却力大无穷的“野人”留下的。
“他娘的...这鬼地方...”另一个断了胳膊,草草包扎着的士兵靠着树干,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真不是人待的。”
“闭嘴!省点力气!”赵五低声呵斥,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他们带了墨家特制的避瘴散,确实管用,毒虫瘴气基本没造成太大威胁。
可这山里的危险,远不止这些。
滑坡、流沙、隐藏在落叶下的深坑,还有那些防不胜防的毒蛇猛兽。
最可怕的,还是那种被他们称为“山鬼”的野人。
那些家伙,身高力壮,皮肤黝黑粗糙,行动敏捷,悍不畏死。
好几个弟兄,一个照面就被活生生撕成了两半,场面血腥得让人作呕。
他们根本不是在和人战斗,简直是在和一群披着人皮的凶兽搏命!
要不是他们人多,武器也算精良,恐怕早就全军覆没了。
饶是如此,减员也超过了八成。
“什长,我们...还要继续往前吗?”一个年轻的士兵声音带着颤抖,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同乡被“山鬼”捏碎了脑袋。
赵五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渍,看向前方隐约传来的嘈杂声,眼神凝重:“来都来了,总得看看前面到底是什么鬼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