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颜截断,唇边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冯姑娘,你要赔礼,怎都不问问我二妹妹想要什么,就送来一幅这么……一般的画,这是应有的礼数吗?”
她故作轻蔑地扫了眼那图,顾飞燕肺都要气炸了:“你说谁的画一般?!”
冯缨拦下她,看向楚若颜:“那么依县主之意……”
楚若颜转头问:“二妹妹,你说。”
“我、我说?”楚若音愣住,下意识看向慕容缙。
冯缨笑道:“楚二姑娘,无论你要什么奇珍异宝,冯缨都可一试,唯独九哥不是物件,请恕冯缨无能为力。”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楚若音咬唇,看见男人的目光一瞬也没离开过冯缨脸上,心下刺痛,勉强抬手指向他身后,“若音想要此物。”
众人循着望去,都愣了:“神木鼎?”
这神木鼎可是今天苏太后给出的彩头,这楚二姑娘胃口倒是不小。
冯缨见状颔首:“好,那就等冯缨献艺夺魁后再……”
“诶,一个一个比有什么好看的!”楚若颜再次打断她的话,起身朝着裴皇后施了一礼,“娘娘,太后只说献艺,又没说不准比拼,依长乐之意,不如叫她二人同台较量,反正都是秦王的人,为心上人争风吃醋,传出去外人也只会说王爷风流,您以为呢?”
字字句句都在指桑骂槐,慕容缙沉下脸:“皇嫂,此事——”
结果他还没说完,冯缨竟先向裴皇后跪下:“皇后娘娘,冯缨愿意一试。”
只要她今日当众击败楚若音,那么从此以后,楚若音就永永远远活在她阴影下!
再无翻身可能!
“阿缨!”慕容缙语中首次带了不赞同。
冯缨抬眸,嘴角含笑:“九哥……是不舍得吗?”
“我怎会——”他飞快看了眼楚若音,低声道,“她不过是楚国公府的二女,纵有文采,又如何能与你相比?”
冯缨笑道:“既然九哥这么说了,那便算……”
“我同你比!”
楚若音的声音忽地响起,慕容缙脸色倏地一变:“你疯了?阿缨是京城第一才女,十几年来未逢败绩!你就算懂些诗赋,和她相比也只是自取其辱!”
楚若音握紧拳头,抬头平视他道:“我知道,冯姑娘文采斐然,也知道今日若败,往后再没脸见人,可……仍要一试。”
藏在心底的话说出,终于痛快许多。
她扬起眉,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光彩:“王爷,楚若音就是楚若音,迎难也上,知败亦往!”
“好一句‘迎难也上知败亦往’!”裴皇后拍案而起,“那本宫今日就替母后做个主,你二人之间,胜者可得神木鼎,在场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忙道不敢。
慕容缙还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楚若音微微欠身,掠过他走向凉亭的一霎,手腕骤紧。
“值得吗?就为了向本王证明,你不是阿缨的替品,这样做值得吗?”
男人咬牙,字字皆是费解。
楚若音微颤,而后抬眸:“王爷,毓秀宫中,若音也曾问过自己这话……可那时值得,今日亦值得。”
慕容缙一震,终于松开她的手。
楚若音走到冯缨身前,后者问道:“不知楚二姑娘想比什么,冯缨都可奉陪。”
这是绝对的自信,也难怪,冯家就这么一个独女。
当年为她开蒙,冯焕请来了国子监祭酒,后来北上离京,亦重金请画师棋师相随。
楚若音思忖片刻:“比琴吧。”
琴是她练得最多、也最有把握的一项。
冯缨道:“好。”
很快,两张名琴摆放在凉亭中,二女净手焚香,坐到了琴前。
场中安静下来,楚若兰双手合十小声道:“苍天保佑苍天保佑,让那姓冯的弹到一半就断弦!”
楚若颜失笑:“你在干什么……”
楚若兰忧心忡忡:“大姐姐你不知道,这冯缨是京城第一才女,琴技还是当年六音坊的坊主所教,二姐姐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弹得过她……”
“是吗?那可未必。”楚若颜高深莫测一笑,任由楚若兰怎么追问,也不再开口。
铮——
琴声起,冯缨指尖已拨出第一个音。
楚若音微咬住唇,已经听出来她弹得是《广陵散》了。
此曲技法要求极高,曲调激昂,寻常献艺时几乎没有人会选这首曲子。
然在冯缨琴中,纷披灿烂,戈矛纵横,一首曲毕余音绕梁,显然是得了广陵散的精髓!
“好!”
“从容不迫、慷慨不屈!”
“不愧是冯姑娘,竟弹出了许多男子都没有的慨然之气!”
叫好之声不绝于耳,楚若兰掩住脸道:“完了完了,二姐姐要输了,怎么办啊大姐姐,要不我再去跟她比一场马球?”
慕容缙怔住,却没心思为冯缨的精彩叫好,而是满目担忧地望向楚若音。
但见后者深吸口气,十指搁于弦上。
在冯缨一声“请”下。
仙嗡——
音调忽起,竟是前所未有的高昂!
“怎么起这么高的音?”江浸雪掩唇低呼一声,楚若兰不解道,“浸雪表姐,这有什么讲究吗?”
“弹琴和作画一样,皆讲究循序渐进,若是一开场就起这么高的音,那后面只怕是……”
楚若兰哀嚎一声抱住头,江怀安却低笑:“弹得《胡笳十八拍》……她不会输了。”
楚家众人还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又是仙翁两声,金戈杀伐之气盎然,紧接着急转直下。
曲调由高转低,由铿锵转悲凉……
楚若音想起了自小的辛酸,想起了初遇秦王的喜悦,而后交付终身,满以为得偿所愿,哪知又是梦一场!
仙嗡!
仙嗡!
满腹的悲与怨,满腔的愤与屈。
如泣如诉,最后竟铮地一声,划破了手指!
“二姑娘!”
丫鬟碧荷惊呼,却见她毫无察觉般,继续弹奏。
胡笳十八拍,曲曲皆是悲。
到后来每奏一音,指指见血,一张焦尾名琴满弦狼藉,直至最后——
仙嗡!
弦断,曲终。
楚若音仿佛脱力般伏在琴上,压在心底许久的情绪,终于借着此琴释放出来。
眼泪吧嗒一声落在琴面,她终于抬头:“若音,弹毕。”
场中一片静默,隔了许久,才有人声。
“好悲的琴……”
“听着就让人忍不住落泪。”
“指法虽不如广陵散,可若论情,我觉着此曲更胜!”
“胡笳十八拍,技法上原就比广陵散更难,更难得的是楚二姑娘寓情于琴,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起先稀疏的人语,到后来一边倒的赞赏。
冯缨脸色阴冷如水,按着的琴弦几乎要勒出血来。
她从未输过……
明明琴技指法她都更好,可这贱人偏剑走偏峰钻了空子!
贱人、贱人!
冯缨以前从来不屑骂这个词,总觉得掉了自己的身价。
可到如今才知道,原来只有这个词,才能发泄心中无处安放的愤怒!
“谢、谢谢……”
楚若音慌忙起身,朝着四下连连行礼,碧荷急忙跑过来:“姑娘,您的手!”
那十根葱葱玉指,此刻已是伤痕累累!
楚若音摇头轻声道:“没事,我先去拜谢皇后娘娘……”
碧荷只得让开。
可就在她走出凉亭时,冯缨对着下人微微点头,于是侧身而过的瞬间,楚若音被人狠狠一撞!
“啊!”
她整个人失去平衡,朝着湖中跌去……
“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