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宴臣进帐篷前,眼神深深地在江照莹的身上落了一眼。
江照莹的指尖几乎要刺进了肉里。
兵将围住了营帐。
她和父亲、杨翩翩、听云郡主一行人就只能带着江执玉的尸体在外面等,冰冷的风袭来,她们的神情都木然了起来。
每多等一瞬息。
内心深处的怒火和无奈都会把她们击翻,都会让她们越来越恨,眼睛越来越红。
江监正蹲下身子,眼中都是疼爱、痛楚、懊恼……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儿子已经冰冷的脸庞时,他不禁老泪纵横。
江照莹听着身边父亲的轻声哭泣,看着他原本俊朗的容颜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似的,恨得龇牙欲裂。
好一会儿。
江监正才擦了眼泪缓缓站了起来。
当年。
妻子离开的时候,他如同现在一般心如死灰,可因着两个孩子,也因为妻子的嘱咐他强逼着自己恢复。
如今儿子又离开,他却是不知道再要如何恢复。
他愧对自己的亡妻,没能遵守彼此之间的承诺,没能把他们好好养大,也没看着他成亲生子。
“这个仇怕是报不了了。”
江监正咬牙切齿的说着,江照莹身子狠狠一震,冷声道。
“总会有办法的。”
江监正抬手轻拍了拍江照莹的头。
“我知你不会出事,但也希望你能快活一些。”
知她身上有龙气庇佑至少不会枉死,可若是心中满是仇恨,又如何把日子过好?
“女儿心中有数的。”
江照莹握紧他的手,垂眸时,眼泪大颗坠落。
所有人都怔怔地盯着帐篷,时间一长心中也渐渐地忐忑起来。
很快。
就有公公出来请江监正和江照莹进去,这话一落,父女两个的心就沉进了谷底,这是不打算公开,想要私底下解决了。
身后传来世家们的议论,满是好奇但也不敢打听。
帘子掀开。
他们走了进去。
皇上冷脸坐在主位上,皇后、太子殿下、玥明王、幽州王在侧,柳宴臣、柳四小姐、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顺天府王大人也在,见到他们进来,皇上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但嗓音却是高高在上。
“事情已经发生,爱卿节哀。”
江监正抬起头,看向皇上,皇上看向柳宴臣,柳宴臣只觉心头有座大山压着令他喘不过气来,他几乎不敢看江照莹,只是缓缓起身施了一礼道。
“江少爷与仙乐确实发生了争吵,但之后两人就分开了没再见面,江监正,江执玉之死与我柳相府当真没有半点关系。”
柳宴臣的话音刚落,柳仙乐就扬起了脸蛋,看向江照莹时眼睛里抑制不住有得意溢出。
她就知道,不管她做什么事情,有她二哥在,有父亲在,他们就不会允许自己出事。
“你这是要撇清关系了?”
江照莹冷眼怒视柳宴臣,看着眼前那丰神俊逸的男子心头炸开,她还以为柳宴臣会是柳相府唯一的不一样,没成想,都是一样的。
柳宴臣心尖被撕开,想与她说实话,可他不能,他不能拿整个柳府陪葬,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妹妹身死。
“并非撇清关系,而是当真没有关系,江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
“好。”
江照莹点头,双膝下跪。
“皇上,皇后,太子殿下,请允许臣女用自己的办法查出真相。”
“敢问江小姐,用什么办法?”
问这话的是顺天府的王大人,他是极力主张冤有头、债有主,但皇上忌惮柳相府要压下这件事情,想大事化了,他也不敢说什么,所以在听到江照莹说要破案的时候,便立即接下了话头。
这世间若都是用这种方法来处理冤案,强者可以践踏,弱者唯有往肚子里吞,那岂还有公道一说?
“红狐带着人出去寻凶手了,先等它的消息,若是它找不到,我就将这山中的阴魂全都召出来,请他们帮忙。”
“这……”
王大人脸上露出震惊之色,这当真可行吗?
江照莹垂下眼帘,满身冰冷。
“王大人,当活着的人没希望的时候,寄托于死人,是不是更好一些?”
这话听得太子差点冷嗤出声,他抬起利眸看向皇上,眼底藏着深深的嘲讽之意。
父皇不想眼下平衡的局势被打破,也忌惮于柳相府手中的势力,所以要压下江府。
可他不想。
他不止要帮江执玉报仇,他还要借这个机会把柳相府铲平。
盛涵渊擦了眼泪,颤声关她。
“表姐,我还能见到表哥吗?哪怕是鬼魂我也想见。”
江照莹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
各有各的去处,哥哥命格不一样,也许命陨的那一刻就走了也说不定。
盛涵渊听着便哭了起来,奔到皇上面前跪下。
“父皇,这件事情不可能就让我表哥一个人惨死,也不可能出了猎场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胡闹什么,一边去。”
皇上看着胡闹折腾的盛涵渊蹙眉来火,抓起杯盏就朝他扔了过去,盛涵渊由着他砸,眼底血红怒道。
“儿臣没有胡闹,儿臣只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事要是传出去,父皇觉得天下百姓会如何看您?”
所以才要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只要猎场的人对这件事情只字不提,一个字不透露出去,世上又有谁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皇上不明说,但营帐里的人却都明白。
“父皇若是觉得大表哥可以白死,那儿臣说什么都不服,不甘心的。”
盛涵渊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里的坚决皇上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一直以为这个儿子贪玩,没有上进心。
“江小姐。”
外面响起侍卫的声音,江照莹急忙转身出去掀了帘子,却看到侍卫抱着红狐上前道。
“红狐被人杀了,那人箭法奇精,而且属下还在林子深处找到一具尸体。”
尸体抬上来的时候,江照莹一眼就认出那个人了。
“他是柳相认的人。”
“你血口喷人,我柳府何时有这种人?难道他随口一说是柳府的人就出自柳府?照你这样岂不是任何人都能栽赃陷害。”
柳仙乐在听到江照莹说柳相府的时候就冲了出去,看到暗卫的刹那间,指着他慌忙反驳。
那人身上没有任何印记,也没有任何柳相府的东西,只要她们咬死不认,江照莹就拿他们没有办法。
“我见过他,也问过他的身份,且当时他的身上和柳四小姐身上的香气是一样的。”
柳宴臣剑眉狠狠一蹙,江照莹比别家小姐都要敏锐,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发现蛛丝马迹。
而且。
她的心里只怕已经认定柳府就是凶手。
“那是有人要栽赃陷害,所以才刻意做那么多的,江抚琴的伤也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要杀她,等我进玥王府再动她,岂不是更顺手?”
主母捏死小妾,只要安的罪名名正言顺,谁又能说什么?
“好。”
江照莹眼底的血腥渐渐地涌上,一双明媚的眼睛此刻充满了血腥与杀气。
“既然你们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按我说的做吧。”
仰头。
看着红透半边天的夕阳,江照莹脸上露出诡异的阴狠。
“皇上。”
何皇后蹙眉看向皇上,她总觉得江照莹的身上透着一股子让人捉摸不透的邪气,让人看着挺瘆人的。
“父皇,不如让她一试?”
太子知道何皇后想阻拦江照莹,于是上前作揖说话。
他知道父皇也想看看这世间究竟有没有阴魂,究竟能不能让阴魂办事,所以父皇一定会默认。
“让她试。”
皇上果然同意。
江照莹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等天黑。”
说罢江照莹转身出去,站在营帐前问道。
“钦天监师兄何在?”
“我在的。”
“我在的。”
许知砚和另一名师兄从队列里走了出来,另一名师兄江照莹还是第一次见。
他模样其实生得很俊朗,但却不知道为什么,额角有一条一寸来长的伤疤,且他的腿脚看起来有些不便,走路稍有些瘸。
“我叫阿愚,平时呆在库房比较多,很少出来。”
阿愚嗓音尽可能的温和,但眼底和脸上的狰狞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要张牙舞爪显露出来。
江照莹和他不熟,江执玉却是和他见过几次的,这一对兄妹身上灵气极足,世间少寻,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多灾多难,所以一不小心就会命陨。
“有什么要我们做的?”
阿愚大概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所以指了指身上的背着的箱子。
“这里头工具都是齐的,符箓也都有。”
更凶险的也有!
“我要布吸阴阵,今天晚上我要让这座山头的冤魂全都出来,告诉他们,谁能帮我作证指出凶手,我就度谁。”
“江照莹。”
柳仙乐听着她的话,看着一下子坠落山间的太阳,感觉这天地瞬间就暗下来不少的时候,就觉得背后一阵一阵的发凉。
见她真要动手,柳仙乐心中大急,厉色道。
“你别在这里装神弄鬼,谁知道你弄的是不是真的,你为了要栽赃陷害我们柳府还真是想尽了办法,说不定江执玉就是打猎的时候被人误伤的。”
“箭头上没有任何记号,且磨得十分锋利,一看就是专门用来杀人的。”
平常的箭头,虽然是打猎,但也要防着射到人,所以箭头是没有战场上的那么尖利的,但这个箭头不一样,不但锋利,而且材质非常的坚硬,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那我不管,与我柳府何干。”
柳仙乐被江照莹那坚决的态度弄得暴跳如雷,正要怒骂,却被江照莹转身那阴冷的目光惊得往后退了一步。
随后。
江执玉的尸体被抬进了营帐,许知砚和阿愚先是替他清洗了身子,换上寿衣,太子送来了一颗珠子,放进江执玉的嘴里之后,江执玉便像是睡着了似的,身上泛着淡淡的香气。
这是皇家的密药,每一个皇族都有一颗,用于死后含在嘴里,可保尸身三年不烂。
杨翩翩和听云郡主已经换上了孝衣,静静地坐在江执玉的身边。
两人眼神都深情不变,痴痴地看着他。
看一会哭一会,哭一会又看一会。
江照莹看着她们那深情的模样,心底的恨意更是翻天一样的无法遏制。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哥哥和嫂嫂们一生幸福。
可那个人却生生地在她的面前毁掉了这一切。
“翩翩。”
听云郡主握紧她的手。
“我想嫁给执玉哥哥,我不想留遗憾。”
他们已经有了正式的婚书,只要她们不同意解除婚约,她们就是江家的媳妇,江执玉的妻子。
杨翩翩抬眸看向江监正和江照莹,江监正听得眼里直泛泪,摇头。
“这样会耽误你们的,孩子。”
正是年华炫丽时,怎么可以为了执玉守寡一辈子,更何况他们手都没有牵过,都是清清白白的好闺女。
杨翩翩牵着听云郡主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他的面前。
江监正吓了一跳,急忙起身要扶她们,又觉得不合适,江照莹忙上前哽咽。
“快起来,别这样。”
这一幕正好被进来的杨中郎将和杨夫人看到,见到女儿深情至此,夫妻两个一时间就红了眼睛。
中郎将疾步上前,看着似睡着一般的未来女婿,一时间拳头咔咔作响。
多好的女婿啊!
杨中郎将当真是气到胸腔里那股子气想要杀几个人才行,刚转身杨翩翩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父亲,我还是想嫁给他,我真的很喜欢他,我没办法忘记他的,我这辈子说什么都要嫁给他的。”
“可是……”
当着江家人的面,中郎将一时间也不好说什么,杨夫人心头也是极为欢喜江执玉的,已经拿他当亲儿子看,这会子看到一个鲜活的人突然间没了,也是哭得不能自己。
“我不后悔,我绝对不会后悔。”
杨翩翩哭着摇头,见父母不说话,便又跪了下来。
“罢了。”
杨夫人心知他们是真心仰慕彼此。
执玉和翩翩两个是自己挑上的对方,坦白谈过,也交心过,不论是兴趣爱好,还是人生理想都十分的契合。
所以。
她懂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