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弘作为朱棣的随行太监,所知道的消息自然是要比旁人更多。
听得对方出言恭维,方子言只是谦逊笑道:“王公公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您常陪伴在陛下身边,劳苦功高,方某哪敢在您的面前妄自尊大。”
“莫说我如今还只是一个徒担虚职的小小国师,就算有朝一日真的到了提拔重用,也绝不敢忘记您的一番提携!”
所谓顺情说好话,耿直讨人嫌。
随行太监这个职务看似不起眼,可往往只要一句话,却能决定一个朝廷大员的生与死。
王景弘伺候了两代君主,生性宽厚,再加上与方孝孺也算有些私交,所以才愿意提点方子言一番。
见方子言如此上道,王景弘有意无意对其提醒道:“陛下如今正在为闽浙等地的海匪一事烦忧,锦衣卫权限虽大,但却仅限于京城,一旦到了地方,凭借他们的性格,只怕是要与地方产生摩擦。”
“如今看来,陛下似乎是有意启用东厂解决此事,国师可以早作准备,以免到时忙乱,辜负了圣恩!”
得到王景弘的这番点拨,方子言豁然开朗,当即躬身说道:“晚辈多谢王公公提点,所能得此重任,定不忘公公大恩……”
御书房内,朱棣一如往常,手捧着奏折眉头微蹙,似乎心情颇为欠佳。
方子言轻手蹑脚走入其中,但却还是被朱棣察觉:“坐吧!”
君臣之间并无忌讳,方子言落座,开口对朱棣问道:“臣今日之举,可是有什么不到的地方?”
“没有,你据理力争,言辞得体,既不辱没咱们大国威严,也给那几名扶桑使臣一个不轻不重的教训,此番行径颇为得体,朕叫你来是另有他事!”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表现出了方子言的聪明之处。
他虽然是从王景弘那里得知了朱棣宣召自己的目的,但是身为下属,不能表现的太过聪明,否则便可能招致猜忌。
适当的藏拙才是真正的为官之道,皇帝需要的是能臣干吏,但却不是肚子里的蛔虫。
在这尔虞我诈的朝堂上,可以真聪明,但不能装聪明!
方子言微微颔首,再不说话,只是正襟危坐,等待朱棣给自己分配任务。
朱棣将几本已经批阅完的奏折一股脑的推到方子言的面前:“这些都是今早从太子府送来的,你先看看吧!”
大明文官体系森严,各地所呈递的奏折需要经过多个部门的审查,最终才能被送到朱棣的面前。
如此一来,便会导致消息延误。
再加上地方与朝廷之间的消息本就存在有停滞性。
如果奏折里提出了什么问题,那地方上的问题就要比奏折中描述的更困难,更复杂!
能让朱棣愁眉不展的奏折,里面所写的内容自然不会太简单。
方子言仔细查阅一番,发现这竟然是一封匿名的奏折。上面一无落款,二无来处,有的就只是血淋淋的内容:海匪作乱,官匪勾结,出手出海策筹,联手压迫百姓。
仅在这段时间,就已经有许多渔民因为海匪的迫害而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而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名叫方嵇海。
看到这个名字,就连方子言的眉头都不由得皱了起来!
这个名字,他实在太熟悉不过。
这,竟然是他那位便宜老爹!
当初方家失势落魄,求借无门。
方嵇海为了能给儿子谋求一条出路,便狠下心来将其送到了方孝孺的家中充当奴仆。
他希望方子言跟随在方孝孺的身边能够学些本领,日后若能得其引荐,入朝为官,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而且就算希望落空,自己儿子不是入朝为官的那块料。
在方家起码能够衣食无忧,总不至于被饿死。
也总算是为自己这一旁支留下了一脉骨血!
将方子言送到京城以后以后,方嵇海随即消失,自此没了音讯。
方子言经过多番打听,终于找到了方孝孺的府邸,并且凭借着自己方家人的身份死皮赖脸留了下来,最终喜提十族消消乐,险些死在面前这位永乐大帝的刀下!
原本他一直以为自己那便宜老爹应该已经死在了回浙江的路上。
却没想到对方非但没死,而且如今摇身一变,还成为了这整件事情的最大受益者。
方子言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荒诞。
要不是朱棣还在面前,他真想扇自己一巴掌,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做梦!
“陛下,我,成了我爹的同谋?”
这封奏折虽然从上到下没提到他方子言半个字。
可方嵇海这个名字却是在上面出现了不止一次!
方子言知道朱棣不会无的放矢,既然奏折已经摆在了自己面前,那说明本案肯定已经受到了朝廷的确认。
他也从未想过抵赖,只是觉得这未免有些太过可笑,甚至连他自己都对这控诉的真伪产生了怀疑。
“我那位便宜老爹还真不会是什么隐藏大佬,送我出来就只是为了让我能够远离危险吧?”
“或者他干脆就看出了我的天赋,知道我有朝一日肯定能够飞黄腾达,所以才想着送我入京,待到有朝一日我大权在握,好能给他充当保护伞?”
方子言内心纠结,一时间心里飘过了无数种可能。
面对他的质疑,朱棣微微颔首:“没错,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奏折里所说的方嵇海,的确就是你爹!”
“你爹是洪武年间的秀才,年少时也曾被誉为神童,只是后来一直不曾考中,不仅败光了家里的祖业,而且还因此气死了你娘。”
“后来你爹见实在养不起你,又担心你日后没有出头之日,便将你送到了京城,拜入方孝孺门下,你爹自此不知所踪,直至这次现身,就出现在了地方上报的奏折当中。”
朱棣说至此处,抬头望向方子言:“对于此事,不知国师有何感想?”
方子言无言以对,只对朱棣报以苦笑:“陛下,这件事情和臣从来都不知情,臣冤枉啊!”
“冤不冤枉,朕心中自有定夺,朕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你爹该不会是被人利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