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京城,京玉剑楼顶层,风声猎猎,吹得田有为的锦袍微微鼓荡。他站在楼台边,俯瞰下方街市,百姓如蚁,忙碌却无知无觉。战火的阴影已笼罩齐国,秦国与隋国的铁蹄步步紧逼,国祚摇摇欲坠。他身为国君,心头自然烦闷无比。
他转身,目光落在身后的冯何记身上。这位古稀老人,白袍如雪,须发飘然,平日里总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可此刻却沉默不语。
田有为低声道:“相国,国事艰难,你可有良策?”
冯何记抬眼,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说出话。他掌国数十载,素以谋略着称,可如今秦隋夹攻,齐国如风中残烛,他心底的筹谋也乱了章法。
一旁,杨正德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缓缓开口,“大王,依我之见,不如向秦国割地求和,暂缓锋芒。”
冯何记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怒意:“割地?杨正德,你这话轻巧!以地事秦,犹如抱薪灭火,薪不尽,火不灭。!”他声音陡然拔高,袍袖一甩,“这战端本是秦国挑起,怎能以国土换片刻安宁?”
杨正德却不慌,眯眼道:“相国,话虽如此,可若不割地,秦隋合攻,齐国焉有存身之地?隋国如今得了风雨楼助力,胃口大开,铁心吞并我朝。反观秦国,攻势渐缓,分明有意借齐国牵制隋国。”
冯何记冷哼,知他所言不假,可心底仍不甘:“即便如此,割地求和,齐国元气大伤,待隋国卷土重来,我朝恐难再振。”
二人争执不休,嗓门渐大,田有为却听得不耐,猛地一拍栏杆,低喝:“够了!都闭嘴!”
楼台霎时安静,只余风声呜咽。田有为目光沉沉,缓缓道:“寡人意已决,向秦国割地求和。秦国想要多少地,悉数奉上,但有一条件——秦国须借兵助我,抵御隋国。”
冯何记一怔,随即点头,拱手道:“大王此计可行。秦国若想制衡隋国,必不愿见我朝速亡,借兵之事,或有转机。”
田有为颔首,转向冯何记:“此事便交由相国亲自办理,速往秦国,与其国君面谈。”
冯何记沉声道:“臣定不辱命。”他转身下楼,袍角翻飞。
楼台只剩田有为与杨正德。田有为目光转向老人,低声问:“杨老,若对上风雨楼魏懿衡,你有几分胜算?”
杨正德苦笑,捋须道:“我不过半步十二境,魏懿衡已稳居十二境。仗京玉剑楼之利,或可与他平分秋色。可若他真踏入十三境,飞升之巅,圣人之下,无人能敌。”
田有为眼底闪过一丝忧色,叹道:“国难当头,唯有仰仗杨老。若能挡住魏懿衡,事成之后,寡人必推举你为墨家巨子。”
杨正德却摆手,淡然道:“大王,老头子助齐,非为名利。墨家有训,‘有力者疾以助人’,此乃本心。”
田有为点头,目光投向天边,云海翻涌,似有风暴将至。他心头沉重,喃喃道:“我大齐国,究竟还能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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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行一行人跋涉半个多月,风尘仆仆,路径一座名唤清河的小县城。少年估摸着离云水城尚有一段路,便决意在此稍作逗留,歇脚整顿。
清河县城不大,街巷曲折如肠,泥石路面坑洼,空气中混杂着柴烟与炊饭的香气,偶有鸡鸣犬吠,充满了乡野的闲散。
白纾月一进城,便拽着青纾不知溜到哪里了。独孤行懒得管她俩,只叮嘱一句别惹是生非,便由着她们去了。反正以白纾月的性子,真要闯祸,拦也拦不住。
独孤行带着独书在街上闲逛,魁木剑斜挂腰间,步子不紧不慢。独书跟在后头,摇头晃脑,嘴里哼着不知哪学来的小调,有些小脏的小脸上满是得意。
路过一间县府,独孤行脚步一顿,有些好奇。这是他头一回瞧见县府,往日撞上的多是些将军府、刑部大牢之类的,戒备森严,杀气腾腾,要么就是只留了几个官兵管理的野城。
眼前的县府却不同,门前匾额朴实,透着几分文气。他心头微动,忆起师父陈老头书中那句唠叨:“这天下,制度如麻,法令似汤,乱得有趣。”少年咧嘴一笑,觉得这话还真有点意思。
府门前挂着红联,街头锣鼓喧天,几个汉子敲得满头是汗。独孤行挤在人群后,眯眼一瞧,哟,新官上任的热闹。
独书却不安分,贼兮兮的眼神在人群里乱瞄,手指蠢蠢欲动。独孤行叹气,一手按住他肩膀,笑得温和,但说话却带点冷:“小手再不老实,信不信我给你掰折了?”
独书一激灵,忙堆起笑脸,拍胸脯道:“活爹,我抄了那么多书,早是有学问的人了,哪还干那偷鸡摸狗的勾当?”
独孤行斜他一眼,哼道:“就你那鬼画符一样的字,抄得歪七扭八,书读了几页?还敢自称学问?”他懒得再训,转头望向府门。独书讪讪挠头,露出个腼腆的笑,算是认怂。
不远处,一架青帷轿子缓缓停在府门前,轿帘掀开,走下一名年轻官人,头戴乌纱帽,身着青袍,腰间系玉,举止斯文,眉眼间满是书卷气。
人群里有人低声议论,说这是新来的县令,姓许,进士出身,刚从京城放下来的。独孤行听在耳里,手已伸进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皮面本子,刷刷记下几笔:县府形制、有科举功名、红联迎新。
独书探头瞅了一眼,皱眉道:“活爹,你写啥呢?”
独孤行合上本子,苦笑。这“活爹”的称呼,也不知何时被独书叫顺了嘴,听着怪别扭,却又不讨厌。他随口答:“记点杂事,制度、法令、度量衡,诸如此类。”
独书撇嘴,满脸不解:“这些破玩意儿,一天一变,记它干啥?”
少年笑而不语。如今世道乱如沸汤,法令朝改夕变,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记下来有滋味。师父曾在书上写过,天下如棋,乱局中藏着脉络,记下这些,或能窥见一角。他拍拍独书脑袋,没多解释,只道:“你还小,不懂。”
独书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装什么呢!”
正说着,那许县令拱手朝百姓致意,嗓音清朗,带着几分书生的温润,“诸位乡亲,许某初来乍到,为庆上任,今日府中设宴,欢迎大家入席共饮!”
人群一阵欢呼,独孤行心动,打算去凑个热闹。他拉着独书往府门走,却被门口的差役拦下。差役上下打量,目光在独书破烂的衣衫上停了停,懒洋洋道:“入席得交份子钱,十两银子。你可以进,这小乞丐不行。”
独孤行挑眉,瞥了眼独书那身补丁摞补丁的短衫,顿时明白。他没争辩,转身拉着独书钻进旁边的布肆,花了几钱银子买了套青布长衫,又寻了家小客栈,租了个水桶,让独书洗得干干净净。
独书泡在热水里,嘀咕着“活爹真烦”,却不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