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大理寺与刑部的制定,启安帝所设立的监察司,是专门用来监察百官、审核重大案件,并直隶于皇权,不受三省管辖的独一脉崭新势力。
监察司官署定于长安西街,其下所设正三品左右监察正使两名,从三品监察副使两名,四品佥都副使四名,以及司务、都侍、检校、司狱等若干名。
如今的宁绝不过六品小员,他连上朝奏事的资格都没有,按理来说,此等置办新部,选贤举能的重职要事,更是不该交到他手中。
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启安帝最终还是想给这个少年一次机会。
就像潞州兵权一样,看似异想天开,一点胜算都没有,但最后的结果,他还是赌赢了。
宁绝这个人,表面看着年纪小不谙世事,冷情冷欲没有追求,但实际上,他心底若有了目标,那是不论千难万险,他也会拼尽全力去完成,并且做到最好的。
聪慧,执着,不服输,甚至是固执,这些都是宁绝藏在平和的面具下,极少示人的性格特点。
年龄带给启安帝的不止沧桑,还有那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有时候,宁绝甚至会害怕与他对视,总觉得在这人面前,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没了遮掩,就那么明明白白的剖析展露、一览无余。
从大殿走出来,迎面碰上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安崇沂,两人擦身而过,小少年悄悄眨眼挑眉的动作十分俏皮,宁绝回以一笑,低头往宫门口走去。
启安帝置办监察司并非一时兴起,他暗中谋划许久,如果不是被诸地灾情和车弥边疆的事耽搁着,只怕早已落实。
现下,监察司只有一名左监察正使和一名副使,启安帝让宁绝去的意思,除了给他办事,还兼带着做他的眼睛,不止纠劾百官,尤其是监察司众人,更是不得疏忽。
五品知事的位置,不好坐。
雨停了,巍峨的朱红大门前,两座狴犴石像威猛骇人。
宁绝走到门口,守门的小吏看到他身穿官服,立马迎上前来,行了行礼问:“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在下宁绝,奉陛下圣令,前来监察司任职。”
他递出手里的文书和圣旨,任由两个小吏查看。
仔细审阅一番后,小吏恭恭敬敬把文书和圣旨退还,并道:“小人职责在身,不得已冒犯,还望大人莫怪。”
“无妨。”
宁绝并未计较,平和的态度叫人生得一番好感。
其中一名小吏摊手作请势:“大人,请随我来。”
宁绝点头,跟着他往里走去。
穿过仪门,走进大堂,可见三三两两的官吏倚着廊柱聚众闲聊,门房中,嘻嘻哈哈的声音吵闹不断,小吏尴尬的挠了挠脖子,领着人绕路进了内宅西厢中。
“哎……小蚊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守在书房外的侍从看到了跨进院子的小吏,询问间走上前来,瞥见跟在他身后的人时,又是一顿疑惑:“这位是?”
“噢……这是新来的知事大人。”
那被唤作小蚊子的小吏解释着,讨好似的问那两名侍从:“闫哥,勇哥,监使大人在里面吗?”
两个侍从扫了他一眼,对上宁绝的目光后,态度还算正常。
“原来是新来的知事大人啊,失礼失礼……”二人拱手让开位置:“监使大人就在里面,您请进。”
看到他们眼中闪过异样的神色,宁绝微微蹙眉,正要迈步进入时,身侧的小蚊子一把拉住了他。
“大人……”
他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似是想提醒他什么,但又怕受到牵连。
犹豫片刻,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那两位侍从,恳求道:“闫哥,勇哥,劳烦你们前去通禀一声可好?”
两侍从闻言,对视一眼,摇头拒绝:“我们还要去库房搬东西,大人都走到门口了,还是自己进去吧。”
说罢,不等宁绝开口,他们越过门口的二人就耳鬓厮磨着离开了。
“这……”
小蚊子哑然,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久久吐不出一句话。
“大人……”他看向宁绝,一副为难的样子。
望着内院里的布局,宁绝没说什么,抬手打断他的话,轻声道:“无妨,我自己进去,你退下吧。”
他的畏惧很明显,宁绝并不想为难他。
小蚊子紧抿着唇,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担忧。
他好意提醒:“大人,左监使大人的脾气不太好,您……尽量避着些,莫要惹了他。”
脾气不好?怎样一个不好法?
看这群侍从畏惧的态度,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脾气不好吧?
宁绝垂眸,应了声:“好,多谢提醒。”
而后,便不等小蚊子多说,他直接跨进门内,在对方讶异又好奇的目光下,“扣扣”两声敲响了房门。
“谁啊。”
房中一声怒吼,带着震耳的浪潮。
光听声音,宁绝就知道,确实是个脾气暴躁的。
“下官宁绝,前来拜见左监使大人。”
“不见。”
干脆利落的回答,半点都没犹豫。
宁绝勾了勾唇,又道:“下官奉陛下之命,前来监察司任职,还望监使大人审批。”
“滚。”
又是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暴躁了,小蚊子在外面吓得缩紧了脖子,他想跑,但又实在好奇宁绝接下来的动作,手指拧在发抖的大腿上,他探出脑袋,死死压住了心底的退意。
“监使大人,您若不审查批准,下官无法入职,怕是难以跟陛下交代。”
“关我屁事。”
“您是监察司正使,下官的上司,怎么可能与您无关呢?”
宁绝好似没有听懂他话里的厌烦,继续道:“下官虽是陛下亲派,但流程与吏部擢选别无二致,您若不批,下官入不了职,我们二人就只能去陛下面前请罪了。”
说是二人去请罪,实则错的只有一人。
“砰”的一声,门开了,一脸络腮胡的汉子,穿着松松垮垮的官服站到门口,满目怒容的盯着面前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少年。
“你在威胁我?”
他开口,紧咬的牙关并没有因眼前人的瘦弱而有半点松懈。
宁绝勾了勾唇,拱手行了一礼后,才道:“下官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汉子怒喝一声,冷笑道:“仗着陛下亲派,来我这里狐假虎威是吗?”
他唇角勾起不带感情的弧度:“小子,那你可选错地方了。”
威胁的意味扑面而来,壮硕的身影压在头顶,好似罩住了所有阳光和温度。
宁绝平和的对上他的目光,脸上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生出半点不满的情绪,那双幽深的瞳孔里,除了淡然,就只剩下宁静。
“大人误会了,我只是来递交任职文书的。”
他把手里的文书和圣旨递过去,道:“方才所言,只是想让大人开门而已,并无他意。”
他率先放低姿态,明显是不想引发冲突。
汉子虽莽撞,但能坐上监使的位置,那也不是半点脑子都没有。
他冷呵一声,不客气的拽过那明黄的圣旨和折子,随意扫了两眼,便转身去屋里盖了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