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姜清再次到了千金阁门前,却并没有要求见慕容翊,只是带了一样东西来,请门房转交给对方。
慕容翊坐在窗前,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身上裹着一件揍金线的红色披风,艳丽的颜色同他冷漠的表情形成强烈的反差。
莫思脚步停在门口,一眼便看到窗边那个火红的身影,心想少阁主又拿出赵公子送的披风穿上了。
慕容翊头也未回地问:“他又来了?”
莫思应了声,跨过门槛去,站到他身后道:“送了样拜礼来,人已经走了。”
慕容翊饶有兴致地回头:“送了什么?”
莫思双手奉上:“是几年前赵公子写下的《劝诸君》原稿。”
赵粲的这篇文章,辞藻朴素,却字字锥心,劝诫众人心怀天下家国大义,在凌州麋山书院一战成名。
慕容翊眸光微变,要说原稿,他也仅看过一次。
姜清手里从何而来?
赵粲的笔迹他绝不会看错,这确实是其亲手所书。
慕容翊短促地笑了声,随即又叹息道:“他似乎知道如何拿捏我。”
“少阁主……”莫思略有迟疑。
慕容翊将东西妥善收好之后,才慢悠悠地道:“我总得为千金阁争取一些利益。”
见他心有成算,莫思心里也渐渐放下了顾虑。
“少阁主要见他么?”
慕容翊道:“自然是要见的,毕竟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请他明日过来吧。”
莫思带着几分犹豫道:“玉远舟先生也和他在一起……”
“当初在京城,南弦子为我看诊时,有一些手法和玉远舟十分相似,我那时就怀疑他们有渊源,这并不奇怪,他要是愿意,一并请来。”
“是。”莫思心里更加轻松了几分,玉远舟来自然是好的,对自家少阁主的身子有好处。
消息传到小眠客栈时,姜清正和赵粲坐在院中饮茶。
“没想到你给的东西,那么好使,慕容翊这就愿意见我了。”姜清眨眨眼道。
赵粲扯着嘴角笑了下:“不过是个契机,你就是拿着一块儿石头送去,他也是要见你的。”
“说到底,还是你了解他。”
赵粲略一挑眉,对此不置一词。
“铲除了凌州山匪,你们就要回京去么?”
姜清道:“或许吧,此事也不容易,估计得秋闱以后了,正好一起回京。”
赵粲点点头:“那正好。”
是夜,姜清和玉远舟用完饭以后,见赵粲一直没有下楼,便将准备好的饭菜给他送上去。
赵粲正俯首案前奋笔疾书,屋内灯光明亮又不刺眼,闻起来还有浅淡怡人的荷花香,姜清疑惑道:“小眠客栈还有这样上好的油灯?我屋里怎么没有,又熏人又呛眼的,我都不爱点。”
赵粲闻言微愣,目光落在油灯上片刻,才对着姜清道:“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我对这些东西不怎么上心,我和你换一换吧,我用别的也行。”
“那哪行,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我是习武之人,目力极佳,夜里也能视物。”
赵粲略有羡慕:“好吧。”
“你快用饭吧,填饱肚子再头悬梁、锥刺股。”
赵粲笑着放下手中的笔:“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等赵粲吃完饭以后,姜清才带着碗筷离开。
赵粲又默默看着油灯发了一会儿呆,这时才察觉到一丝端倪。
……
第二日,蓝天白云、惠风和畅。
姜清跟着侍从的脚步,走进了千金阁的大门,见识到了江湖中有人趋之若鹜、有人避之不及的刺客聚集地。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景致格外怡人,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行至一处拱门前,莫念守在那儿:“姜公子,少阁主恭候多时了。”
姜清浅笑了下:“贵人的面,总是不易见的。”
莫念神色微滞,有些琢磨不明白这话是在说谁,还不等她说话,莫思就从后面上来:“姜公子,请。”
“小雨,去奉茶。”
莫念闷声哦了声,垂着头有几分丧气地走了。
慕容翊一袭黑金色长袍,于阁楼上负手而立,身量很高,格外清瘦,仿佛只剩下一个骨架子支撑着宽大的衣袍。
待他回过身来,姜清才发现他的脸色十分苍白,有一种病态的无力感。因着过于瘦削,五官更加立体,越发凸显出他优越的骨相。
姜清淡漠地收回视线,目光中带着几分疏离:“看来少阁主似乎身体欠佳。”
“幸得令师妙手,得以苟活至今。”慕容翊招一招手,莫念端着茶水进门来。
说罢又咳嗽了一阵,姜清目光中透出一丝担忧,这样一副身子,他要如何支撑起偌大的千金阁?
慕容翊又问道:“玉远舟先生怎不同来,我已备好了酒菜。”
姜清神色微顿:“实不相瞒,玉远舟乃是我的师叔,之前未曾如实告知,还请见谅。”
慕容翊了然道:“原来如此。”
姜清垂下眼睑,心想慕容翊恐怕早就猜到了,这一点双方心照不宣,也无需说太多。
“关于凌州山匪……”
“姜公子,剿匪应该是官府的事,不是吗?”慕容打断他的话问道。
姜清点头:“是,我此行想请少阁主杀人。”
慕容翊端着一杯热茶暖手:“千金阁的规矩,杀一人一千金,不知姜公子带了多少银钱?”
“愚以为,比起银钱,少阁主有更感兴趣的东西。”
慕容翊沉默一瞬:“杀谁?”
“我若说是齐王,当如何?”
“这个时候杀他,不划算。”慕容翊冷淡道。
姜清抬起眼眸看他,目光赞赏道:“少阁主是成大事之人,前途无量。”
“三日内,铲除欢喜寨,对千金阁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慕容翊一顿:“三日?”
姜清看向他:“可有不妥?”
“一夜足矣,明日一早就可以让人上山为他们收尸了。”慕容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一般。
姜清自认,比起他们这些见惯血腥的人来,自己还是稚嫩了些。
不过慕容翊敢说这样的话,说明千金阁早就做好准备了,果然之前的为难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欢喜寨背后勾结的,是巴州的罗林,罗家有一处矿山,里面养了数万私兵,山中有一条暗道,连接着欢喜寨和矿山,届时请千金阁带着凌州官府的人,就说欢喜寨余孽往矿山方向逃了,进而翻出整个矿山的阴谋,将之一并铲除。”姜清道。
慕容翊沉默良久,姜清接着道:“不必担心,到时有殿下坐镇,不会有问题的。”
“你很信任他。”
姜清道:“自然,我以性命做保。”
只要提到谢珩,姜清的眼神总是明亮且温柔的,慕容翊有片刻的愣神,之后才道:“你们都安排好了,我自会配合。”
姜清心头卸下一块儿石头,瞬时轻松不少,临走前他对慕容翊道:“我少年时曾经问过师父,什么是江湖,那个时候师父说了很多,我记不太清了。”
“不过我现在有了新的感悟,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大家的命运其实是连在一起的,所谓唇亡齿寒,又有谁能独善其身呢?”
“况且,我相信少阁主,是个心怀大义之人,家国天下,关乎到每一个人的生死存亡,你不会坐视不管。”
姜清离开后,慕容翊站在窗边久久沉默不语,等到莫思送完人回来,他才轻声道:“准备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