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着沙尘的风有些燥热。
十二鲸仔细打量下珠因的“因子”，下了判断。
“你的记忆似乎有些不对。”
她背过身。
“这边交给我吧，你们先聊清楚情况。”
“刚好我现在——非常不爽呢。”
纤手抬起，她轻声吟唱出一段古老的文字。
“我的魔物们，出来吧！”
数道闪电“啪”的打在地上，伴随着阵阵嘶吼，十二鲸——有色天最为强大的魔物训练师，终于拿出了她的真本事。
长着巨大翅膀的恶魔、飞龙。
哼哧哼哧吐露灼气的巨象和狮兵。
举着弓箭和法杖、目光锐利的自然精灵。
无数颜色为这片死城带来新的气息，即使这宣告了又一场战斗。
她的军队足有数百只之多，铺满这空旷的场地，更是一大片压顶的黑云，压迫感强到连不夜露这几位友军都不禁轻颤。
看着这壮观的场景，不夜露吞口唾沫，看十二鲸的眼神都带上了崇拜。
好厉害。
鹑星说的是真的啊。
远方的鹑星也感觉到什么，他从一堆屏幕中抬起头，笑的意味深长。
“居然舍得动用那么多魔物，小鲸是真的生气了。”
十二鲸神色淡然，语气干脆利落。
“我的魔物们能撑一段时间，加上你们的力量和稍后的援军，应该足够我解决那头的事。”
“一定要坚持到我回来。”
几人点头。
十二鲸看向珠因。
“珠因，将我带回鹑星那里。”
珠因眼睛一眨，金黄色的光芒便将十二鲸的身影带走了。
“哇哦，不愧是十二鲸小姐。”
“这么多魔物，足够我们打个爽了！”
安保队伍的人们跟领头的木鱼一样，看着这数量庞大的魔物，不仅不怕，面上还都是狂热和兴奋。
“老大，你先不要出手，等我们先玩会儿！”
“好好好。”
苍蓝兴致缺缺的让开一步。
“不过，等老板发来信号，我就必须动手了。在那之前，你们抓紧时间，放开手脚玩吧。”
“没问题！”
魔物的攻击和敌人们的攻击交织在一起，满天都是爆炸的光和热，本就浑浊的天空更加看不清楚。
不夜露和梦魔姑且再在周围加了一层梦之力的屏障。
这下，大家终于有时间好好谈一谈了。
珠因的眼睛里闪过无数思绪的光点，似乎是在重新整理自己的回忆。
不夜露皱着眉看向这三人。
“你们刚才说......要保护珠因？明明你们之前一直在欺负它，现在又是闹的哪一出？”
“还是这是什么实验？”
她难得说出这么激烈的言辞。
梦魔看不夜露一眼，嘴唇微动，却没有说话。
沙利叶打起了圆场。
“哎呀，有话好好说。”
他看向昆特三人。
“那什么，我们是珠因的朋友，听说它之前遭到过校园暴力，被你们欺负过什么的......”
千穗眉毛倒竖，差点跳起来。
“胡说八道什么呢？！”
“珠因是我们的好伙伴，好兄弟，我们保护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它？！”
康佳尔拍拍千穗，又看向他们。
“你们既然是珠因的朋友，那你们也知道平行世界和文音寺的事？”
不夜露等人互看一眼。
照道理来说，昆体良应该不会有人知道这些才对。
昆特他们到底......？
见几人知情，康佳尔点头。
“那我们可以对你们说实话吧。”
“看刚才的情况，你们应该的确算是我们的伙伴。”
昆特舒展眉目。
“那就让我来说吧。”
随着昆特的讲述，珠因的记忆也变得清晰起来。
是啊。
他们的确是......
我珍贵的朋友。
第三昆体良城，一年前。
“恭喜荣获学院优秀毕业生称号的四位同学！”
“希望其他同学向这几位前辈看齐，在昆体良城学有所成！”
“啪啪啪啪！”
滔天的掌声却没让台上的四人露出任何喜悦。
一贯没什么表情的珠因也就罢了，但活泼的千穗都抿着唇，脸色沉沉，就有些不对劲了。
结束了颁奖仪式，四人来到他们的小基地——一个空置的活动室。
“珠因，你真的决定了吗？”
珠因点头。
“是的，我接到了文音寺的命令，不会再留在昆体良了。”
“难怪你一直不接受研究院的邀请......”
千穗有些要哭似的耷拉了眼睛。
“我还以为能和你一起去数学院呢......”
“对不起。”
珠因低头。
康佳尔一掌拍到它脑袋上。
“别道歉，毕竟你是那边造出来的机器人，也有很多无可奈何嘛！”
“而且你是那么特别的、能够穿越时间的机器人呢！我们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也有你的使命要完成。”
友人这么体贴，珠因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现在不是离开昆体良的好时机。
但是命令已经到了，底层逻辑容不得它拒绝。
珠因只能轻叹道:
“多谢你们......”
千穗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猛地抱住珠因。
“呜呜呜呜——！你才不是什么机器人！你明明就是我们的好朋友！最好的兄弟之一！”
“我的数学都是你教的，你从来不嫌我吵，嫌我烦！”
“我们一起上课，一起玩，相处了那么多年！”
“你虽然是个面瘫，但是、但是——”
“我、我们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啊！”
千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昆特和康佳尔感同身受，别开了脸。
珠因心头苦涩。
它也真的舍不得这群好朋友。
虽然内置了学习技能，但学习情感其实并不在它的任务范围。奈何昆体良城为它安排了朋友、安排了各式各样的课程，在无数互动和对话中，它这颗机械的心，都真的开始跳动起来。
更何况，这些友人是如此可爱，它无比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这可能是文音寺没有想到、或是并不在意的吧。
珠因不自觉的回抱住千穗，有些笨拙的拍了拍她的背。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我一定会回来！”
半年前。
一场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巨大灾害，席卷了昆体良城。
起初，只是一颗银色的小球，咕噜咕噜的滚到了市中心的教育广场。
是谁家小孩子弄丢的吧。
没有人多加在意，眼光也并没有在上面多停留几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渺小的物件，在几秒钟之后，爆发出了无比强烈的白光。
热量烧毁了地面的一切。
暴风卷席了所有的建筑。
离得近的人们瞬间化为灰烬，残存的人也大多被刻入骨髓的灵灾余韵侵害，身体机能大幅下降。
庆幸的是，昆特、千穗和康佳尔三人，要么在机密实验室，要么在高级办公楼，都平安存活下来。
但是他们的世界，也从此改变了。
为了食物，为了武器，为了药品，拿惯了书本和器材的手，开始沾染烟尘与鲜血。
他们脱下西服和白大褂，穿上了马甲和工装裤。背上包，塞满捡来的各种杂物，三人居无定所，踏上了流浪的旅程。
然后有一天，珠因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也终于得知了真相。
“对不起。”
“对不起！”
珠因无机质的眼睛里竟然滚下了泪水，它痛哭出声。
“造成这一切的是我，破坏了家园的人是我。”
“让你们这么痛苦的是我！”
“我对不起你们！”
“你们怎么对我，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它跪倒在三人面前。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很久。
“起来。”
三只手同时向它伸出。
“事情已经发生，而且做错事的不是你。”
珠因的身体破破烂烂，手臂无力的拖着，皮肤外翻，金属骨头泛着冷光。
尤其是它的头部，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恐怖的重击，眼睛没了一边不说，大半边脸都成了焦炭色，露出下面残破的线路。
看样子是和文音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原先那个一身白衬衫，干净到像是毫无一物的少年，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感到痛心的同时，不禁想起了过去。
山茶学院入学式当天，会为大家安排学习小组。每组大约4-5人，他们会作为最亲近的同学、最要好的朋友，一起学习，一起生活。
根据昆体良人际关系调查报告，大多数的学习小组成员甚至会成为比家人还要亲密的存在。
碍于人数问题，昆特、康佳尔、千穗成了当时唯一一个三人组。
他们很快建立了友谊，成了一个坚固的铁三角。
很久之后，作为转学生的珠因加入，将这个三角形变成了漂亮的正方形，还是个体积不断减小、点的距离在不断变短的方形。
在发现珠因的身份之前，几人只觉得这个新生是个挺奇怪的人。
说它有常识有知识，它好像的确有。
学术方面在学校里一骑绝尘，但其他方面简直是固执龟毛到让人发指。
“建议各位别吃油炸食品，会导致脂肪堆积，加重胃肠负担，也会升高血脂，影响血液循环@％*&……”
“啊啊啊啊别念了别念了！我就要吃！”
“依照这样的饮食习惯，你在70岁会有83％的几率患病，最终寿命预计为87岁。”
“昆体良有很多好医生！也有治疗能力者！哪有这么容易啊！”
“你明明可以自律，却要通过这种刻意的方式浪费城市和人力资源？”
珠因道：
“我不建议。”
“.…..”
三人如坐针毡的看着对面的珠因。
它的眼神平静到可怕，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其他人的尴尬。
当然，珠因几句话也拗不过其他三人。
吵完这几句，四人终于开始吃饭了。
比起笑闹着的三人，珠因端正的坐着，正用刀叉切着牛排。
仔细看，那每一块都切的是同样的大小，切好之后，它又一口一口，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和姿势，将肉块吃掉。
待将配汤喝完，它擦擦嘴角，又将所有餐具和垃圾妥当的分类收拾好，然后就静静地看着还在吃饭的三人。
三人被盯的不自在，只得结束对话，专心吃饭。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三人变着花样避开珠因。
虽然最后都会被它抓个正着。
“这人是安了雷达吗……”
他们无语凝噎。
但撇开这些事，珠因是一个绝佳的学习伙伴。
有任何不懂的题目都可以问它不说，还能从它那里得到准确率极高的考试预测卷。
它也从不会拒绝三人提出的请求。哪怕像食堂的事情一样，它觉得不合理，也只是会提出意见，不会强行阻止大家。
更何况，它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那只是“道理”。
不是珠因自己的想法，更不是其他人乐意接受的说法。
三人逐渐明白了，珠因的性格就是如此。
同时，他们也隐约察觉到了安排珠因加入这个小组的理由。
昆特沉着冷静，领导力强。
康佳尔八面玲珑，油嘴滑舌。
千穗活泼聪颖，个性跳脱……
他们各自有自己独特的颜色，且无比鲜明，以至于经常会产生碰撞。
珠因则作为能够融合、包容一切的白色，加入了这个调色盘。
三人从没有见过它的情绪有任何动摇，也未曾看到过它的心。
珠因正是白色本身。
一无所有，风过无痕。同时太过干净，太过无知。所以，才需要在三人身边学习人心，学习多彩的感情。
如今，看珠因残破成这副模样，甚至第一次流下眼泪，他们还怎么舍得责备它。
自从知道珠因的身份后，他们开始致力于让珠因学会感情，同时也去查过珠因的机械代码，想要将它从文音寺的控制中解放。
奈何这个代码承载了太多，是无数祖祖辈辈研究者的成果，其复杂度，岂是他们这群小辈能轻松解决的。
珠因的存在本身和其根源，就是文音寺的意志之力，他们的“欲望”。
这种东西，又怎么能用客观的数学或者科技去消解？
如果珠因有错，那也同时是无能的他们的错。
珠因是他们的学习顾问和镇静剂，他们更是珠因的情感导师和画笔。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在文音寺，你受制于人，不能怪你。”
“还是想想怎么弥补吧。”
“在这里纠结谁对谁错也没有意义。”
三人笑笑。
灰暗的世界里，重逢这件事，比什么都让人开心。
“兄弟——”
“欢迎回来！”
四人拥抱在一起。
空旷寂寥的街道中，久违的响起了热闹的人声。